又是一个早五，群臣聚集在殿门前闲谈着。
“陛下得了虎贲军，定要尽心掌控，朝堂可得安定矣。”
“吾等暂时不必忧虑。”
“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两强相争必有一伤，乃至于两败俱伤，二逆在外，忧患实多。”
议论纷纷中，钟鼓齐鸣，司马昭踩着点到达宫门外，又跟着节奏直接进殿，严重怀疑是根据司马昭的行程确定的敲钟击鼓时机。
进殿行礼，各自落座。
没等皇帝开口，司马昭起身。
一向是皇帝掌握先机，这次大将军先起身，是要拉开反击序幕了吗？
司马党暗暗摩拳擦掌，帝党以及中立党忧心忡忡。
“陛下，昨日魏郡驰报，有贼子林鹿，燕王府中尉，因怨愤燕王冷落而图谋刺驾……”
“逆贼，安敢如此！”曹璜拍案而起，堵住了司马昭接下来的话。
儿子因为老子被刺杀而愤怒，毫无违和感。
“奏章何在？”曹璜怒声问道。
彼其娘之！
司马昭感觉自己的素质急剧下降中。
屡次破防，降素质在所难免。
本打算借着首先开口的机会，将案件定性为“林鹿因受冷落而图谋报复”，甭管有多少人相信，终归是个合适的理由，这就可以淡化对司马氏的影响。
万万没想到，皇帝不给机会。
司马昭能怎么办？
当然是把奏章递上去喽。
曹璜看完，叭的一声摔在桌子上，说道：“逆贼畏罪自杀，枭首级悬挂于城门，夷其三族，皆枭首示众！敕令豫州刺史，追捕逆贼三族，并追查同谋主谋，勿得走脱一个。敕令谏议大夫司马景领刑曹往豫州，督促豫州查案，敕令南中郎将司马整领兵护卫燕王，若有闪失，以林逆同党论处！”
说完，瞄了眼郭敞。
郭敞心领神会，起身说道：“启奏陛下，豫州监军司马亮，嫌疑难解，若以司马景为首查办，恐相互包庇。”
绝口不提廷尉负责督查。
这案子注定烂尾，谁牵头谁吃挂落，郭敞发言不是为司马景着想，而是提醒众人：司马氏才有动机刺杀燕王。
曹璜看向司马昭，问道：“大将军以为司马亮有嫌疑否？”
司马昭回道：“司马亮公忠体国，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司马景忠君称职，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众人暗暗撇嘴。
宁愿相信曹髦没变成鬼，也不能相信司马昭这张嘴。
曹璜说道：“拟诏，速发地方。”
“陛下。”司马昭说道：“燕王遇刺，乃小人阴谋破坏分封策，为万全计，臣请陛下加燕王前将军，都督幽州内外诸军事，开府，赐征辟举荐罢免权，刺史。
另为保证分封策试行无碍，臣请于青州东莱设船厂，编练水师。临晋侯郭建干才卓着，素有声望，可为东莱太守，督军事，负责此事。”
曹璜点点头，说道：“大将军谋虑周祥，便如此言。”
等草拟诏书的工夫，曹璜又说道：“外封宗室及有功，国策也，万事不易，阴谋破坏者，穷追到底！”
说完，特意看了眼司马昭。
又想彼其娘之，算了，素质！
司马昭暗恨，却只能随大流说“臣奉诏”。
皇帝再三点司马氏的名，就差直接告诉世人“曹宇遇刺的主谋是司马氏”。
当然，大家都会认为这就是司马氏干的，毕竟只有他们有这个动力与能力，而皇帝的意图并非如此简单。
卖惨。
还有比“父亲遇刺，作为皇帝却不能为父亲做主”更惨的事吗？
没有了。
由此，皇帝揭露了司马氏的权臣本质，又表示了自己的弱小可怜与无助。
但凡自诩忠义，即便拿不出实际行动支持皇帝，多少也要骂司马氏几句。
舆论不就是这样造起来的？
目的达成，诏书送来，曹璜检查无误后用印，即刻发出。
虽然郭建搭了个便车，却也不影响曹璜的心情。
能彻底掌控幽州即可，其他地方静候机会。
深吸一口气压下上扬的嘴角，曹璜说道：“分封策，事关国本，务求上下皆知，太学诸生来自各地，最适宜宣扬。太学祭酒久缺，以至于不能用诸生之力，太常卿。”
“臣在。”王祥应道。
曹璜问道：“朕令推选太学祭酒，可有结果？”
王祥回道：“臣与诸博士商议，推选多人皆不能服众，尚在商议。”
“宗圣侯如何？”曹璜问道。
为宣示正统地位以巩固统治，黄初二年，曹丕册封孔子二十一代孙孔羡为宗圣侯，赏赐食邑百户，专司祭祀孔子。
孔羡的学识一般，但是身份摆着，单纯做个行政校长肯定没问题。
选用孔羡是曹璜认真考虑的结果。
这个时候的儒家还没有退化成儒犬，能够收拢儒家，会获得很大的助力。
一切以权力斗争为前提，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对于曹璜的提议，王祥感觉很为难。
孔氏的声名不用多说，但是让孔羡出任太学祭酒，怕是会误人子弟，只是又不能直说。
得罪了孔氏，是会被天下人怒怼的。
曹璜看出王祥的为难，主动说道：“若太常担忧宗圣侯出任祭酒而误了圣人祭祀，或可遴选孔氏子弟为祭酒，并从诸博士中选择左右手辅佐。”
“陛下圣明。”王祥说道：“臣将亲往青州孔府，亲自考校孔氏子弟学问，择其优者用之。”
言外之意，没有才学出众的就算了。
王祥对此表示不乐观。
孔融之后，孔氏确实没什么出色的族人，如果有，以孔氏的影响力，必然誉满天下，就比如让梨这种小事都能传的天下皆知。
孙吴境内的孔竺学识不错，显然没法用。
也就是曹璜不知道孔氏在南方有分支，不然得感慨一句“孔氏分侍南北的传统果然悠久”。
总之，王祥并不想太学祭酒滥芋充数。
只能说，王祥忠于职守，与皇帝的需要并不一致。
就在这时，稽康起身，说道：“陛下，臣中散大夫稽康有奏。”
难得上朝，还要发言，岂有不准之理？
“陛下幸太学，令诸学生研制雕版，臣有幸为头目主持此事，今见功效，臣请陛下御览。”稽康说道。
曹璜瞬间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问道：“雕版何在？”
稽康回道：“臣等本以木为雕版，恐木料易损，便以铅为雕版，金铁之物不能入宫，臣储于宫门处。”
“速速取来！”曹璜下令。
值殿卫士飞奔而去。
“诸君！”曹璜环顾全场，说道：“书籍珍贵，皆在于抄录不易，雕版印书，内容无误，简单快捷，若能推广，则天子学子再无缺书之苦。”
“陛下，果真如此？”高柔问道。
曹璜回道：“一试便知！”
郑袤说道：“若果真如此，则功可封侯。”
“此乃不朽之功，定当名垂青史，千古传唱！”郑冲羡慕地说道。
诸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万万没想到，皇帝提出来的三不朽这么快就看到了功效，怎么就能被稽康这个闲人抓住了机会呢？
不一刻，雕版送来。
曹璜走下高台，并招呼群臣来看。
哪怕与皇帝不对付，司马昭也凑了过来。
世家大族拢断着书籍，却也对书籍如饥似渴，高平王业之所以吃得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拥有蔡邕的藏书。
冰冷的铅块，大小如书册，密布文本，仔细看是论语节选。
“取纸墨来！”曹璜下令。
很快纸墨送来。
稽康上前，将墨水均匀地涂抹在铅板上，随即盖上纸，又仔细地压了一遍，片刻后取下，经文跃然纸上。
曹璜仔细一看，发现字迹略有模糊，但是能认得出来。
诸臣完全不在意这点缺陷，个个赞不绝口。
经文无误，制造简易，足够了。
“陛下，臣请封中散大夫与参与制作者侯爵。”高柔说道。
“臣附议。”诸人异口同声。
稽康拜道：“雕版出现，全赖陛下指点，臣不敢居功。”
曹璜笑着说道：“雕版，利圣人学问宣扬天下，利天下学子求学，中散大夫稽康主持雕版制作，可封宣学侯，诸君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众口一词。
当然有嫉妒的，却不敢反对，实在是雕版的意义重大。
且不说传播圣人学问是所有文化人的天然义务，就说吴蜀培养一个学子的花费，魏国可以培养十个，假以时日，吴蜀不灭自灭。
“臣谢陛下恩典。”稽康拜谢。
曹璜扶起稽康，说道：“宣学侯，录参与者名姓于册，与太常论功授予爵位官职。”
“臣奉诏。”稽康领命。
曹璜转身回到高台，说道：“朕欲以宣学侯暂署太学祭酒，组织诸博士与学生校核经文，制造雕版，印刷书籍，诸君以为如何？”
“陛下，臣可主持此事。”王祥说道。
荀憺说道：“陛下明鉴，少府多良匠，有工坊，可供应雕版纸墨，当负责此事。”
言外之意，稽康不配为祭酒。
确实如此，稽康好老庄，而太学传授的是儒学。
曹璜没有强求，说道：“太常少府协力，尽快完成论语印制！”
能参与传播圣人学问的大事，荀憺王祥感觉美滋滋，其他人充满了羡慕嫉妒恨，却没有人想到皇帝在刨士族根基。
在士族的观点里，天下即士族，天下学子即士族子弟。
原因？
别问，问就是自信。
所以在场的人认为，雕版印刷术的出现只会让他们的家族更加兴盛，而不会觉得会导致世家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