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除了皇宫外,大将军府占地最大,房舍最多,外面的院墙上有箭塔,军兵日夜巡视。
大门包铁,两侧军兵挺立,配合门楼的军兵,几百人攻不进去。
并不逾制,因为大将军府是官府衙门,只不过司马昭爱岗敬业把官署当家了而已。
此时,后花园里,司马氏族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细语地交谈着。
丝竹管弦,轻歌曼舞,却没有人多看一眼。
司空见惯的东西,没兴趣,桌子上的山珍海味同样无人品尝。
“竖子得了虎贲军,定会效仿曹髦,不可不防。”尚未出仕的司马茂忧心忡忡地说道。
司马邕次子司马隆说道:“大将军府固若金汤,只需坚守片刻,大军云集,可保无恙。
“莫要杞人忧天。”司马顺说道:“天子以舞阳侯为冗从仆射,又以羊祜杜预为虎贲左右仆射,定不会行险。”
“焉知不是骄敌之计?”司马茂说道:“若因此放松警备,必为其所乘。”
“定然如此!”
三人年纪相仿,争论起来声音不免大了些,诸多长辈不由看了过来。
司马邕看到自己的儿子也在,就想过去教训两句。
“大将军到。”
一声吆喝,诸人立刻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司马昭走了进来。
龙行虎步,视瞻不凡。
落座,司马昭端起酒杯,音乐立刻停下。
“诸位兄弟晚辈,此乃家宴,满饮此杯。”司马昭说道。
“饮胜。”诸人干了。
喝了酒,司马昭挥手,闲杂人等立刻退了出去。
司马昭环顾诸人,问道:“今日,虎贲军易主,何故?”
自然是司马冀司马权失职。
没人吭声。
“诸位皆怨,却不反省己身?”司马昭问了一句,又道:“自矜者不长,小儿得志而大事未成,吾与叔父决议,凡因自矜而败事者,皆严惩。”
诸人脸色一正,说道:“谨受教。”
“事成,吾等皆为王侯,事败,死无葬身之地,不可不慎。”司马昭又点了一句,吩咐诸人开动。
音乐刚续上,司马胡奋快步走到司马昭身边,低声说道:“侍中沉至府外,言有大事禀报。”
“诸位且安坐。”司马昭摆摆手,去接见王沉。
不一刻,王沉到了书房。
没来得及行礼,王沉将一本奏章递过去说道:“大将军,邺城急奏,燕王中尉林鹿诸毒杀燕王,为从事文虎所阻,林鹿自饮药酒而亡,燕王无碍。”
司马昭接过奏章,问道:“此表可有旁人知晓?”
王沉回道:“下官接到后未曾示与旁人,径直来大将军府禀报。”
“有劳先生。”司马昭表示了感谢,又道:“花园正宴饮,请先生移步同饮。”
“多谢大将军厚爱,然下官职责在身,不能久留。”王沉推脱道。
不是不想参加司马氏家宴,毕竟这是拉关系的最好场合,然而王沉知道这个时候司马昭需要商议的空间与时间,不能留下。
倒贴过来的人,更要注意分寸。
为表示对王沉的亲厚,司马昭亲自送他离开,然后到了后院。
见司马昭脸色不悦,诸人全都禁若寒蝉。
“安世,读此表。”司马昭将奏章扔给司马炎。
司马炎接过打开,读道:“臣魏郡太守孔轩、燕王长吏胡越、邺城令……监国谒者夏侯庄顿首:
有逆贼林鹿,燕王府中尉也,欲进药酒于燕王,督军从事虎恪尽职守,阻拦核验,逆贼见奸计败露,自饮……”
司马昭问道:“何人谋划鸠杀燕王?”
“孩儿不知。”司马炎躬身道。
其他人跟着躬身回道:“吾(小侄)不知。”
“燕王宇,天下皆视其为分封策之所在,欲杀之,当以王法,阴谋刺杀,天下必以为司马氏不欲分封,天下皆怨,死无葬身之地!”
司马昭恨恨地拍着桌子,说道:“小儿行事堂皇,司马氏岂能以阴谋成事?即日起,但有所谋,非吾同意不可行!”
“遵令。”诸人拜下。
“去信子冀,非吾号令,不得轻举妄动!”说完,司马昭起身离开。
子冀,司马昭四弟司马亮字,现为豫州监军,有能力策划毒杀燕王。
司马炎起身追上司马昭,问道:“父亲以为当如何应对?”
“子冀不可去职,当斥责之,令其自守本分。”司马昭沉吟片刻,又说道:“林鹿为司马氏而亡,不可令天下人失望。”
司马炎说道:“只怕小儿不会善罢甘休。”
司马昭说道:“燕王无恙,其不会穷追,只是需要付出代价。”
司马炎说道:“孩儿立刻修书送叔父处。”
司马昭点点头,下令备车拜访太尉。
到了高家,没等上茶,司马昭便把奏章递了过去。
高柔看了,严肃地盯着司马昭。
谋害皇帝生父可还刑?
司马昭说道:“此事非吾所为,请太尉从中周转。”
高柔问道:“大将军何以自证?”
你都杀了一个皇帝,再杀一个皇帝生父不是理所当然吗?
司马昭说道:“吾无法自证,故请太尉与天子解释。”
“林鹿夷三族,主使者族,大将军以为如何?”高柔开出条件。
司马昭摇头说道:“吾不可令天下人寒心,太尉莫令吾为难。”
杀了成济三族,让下面的人看到了做刀手的下场,再杀林鹿三族,恐怕下面人就要考虑是不是背离司马氏了。
人心涣散,假如皇帝效仿曹髦,司马昭只能与皇帝决斗以定胜负了。
高柔叹了口气,说道:“吾进宫奏知天子,事毕,至大将军府谈论。”
“有劳太尉,吾恭候大驾。”司马昭说道。
高柔驾车进宫。
此时,曹璜刚洗完澡准备睡觉了,接到通报感觉很诧异。
深夜了,高柔来见必有大事。
宣。
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要是吴蜀两国打过来,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而且这种事上,皇帝就是个印章,具体决策由大将军府出。
很快,高柔进来送上奏章。
曹璜看了,勃然大怒,道:“司马昭欺君至此,朕必不与之善罢甘休,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不管心里怎么想,愤怒得表现出来。
儿子为老子报仇有什么错?
孝,治国之本,人伦之基,皇帝要跟大将军拼命乃是大义所在。
要是直接谈条件,难免给高柔留下一个“薄情寡义”的印象。
对皇帝来说,“薄情寡义”不是个贬义词,但是势弱的皇帝没有“薄情寡义”的资本。
“陛下息怒。”高柔劝道:“大将军并不知情,此乃有人擅作主张。”
曹璜冷笑着看向高柔。
高柔老脸一红。
太没信服力。
消息传出去,你看天下人说主谋是谁?
曹璜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说道:“燕王主幽州,实为分封策定基,然有贼子欲刺杀燕王以坏国策,为保万全,授燕王前将军,刺史幽州,都督内外诸军事,开府,赐征辟举荐罢免权。”
这个条件有点狠。
幽州都督兼刺史,军政在握,还能罢免不听话的地方官与自行选择属官,人事权也有了,这跟自立一国没什么区别。
司马昭不一定能同意。
高柔说道:“臣与诸公议。”
“太尉且去。”曹璜说道。
高柔只是个传声筒,最终还要看司马昭怎么说。
很快,高柔把皇帝的条件说给了司马昭。
彼其娘之!
司马昭暗骂了皇帝一声,又怪司马亮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要是真把曹宇干掉了,皇帝能给谁这么大的权力?
汉灵帝大封州牧,掌军政大权,结果就是军阀割据,战火绵延至今。
大权在握,无人可制,曹宇但凡有割据之心,立刻就能得逞。
非绝对心腹不敢如此玩。
如果曹宇被毒杀了,曹璜真找不到第二个人。
“大将军,燕王刺史任命乃朝堂通过,如今加都督开府,并无大碍。”高柔劝道。
你说的很对。
司马昭说道:“吾明日上表,奏请天子。”
高柔笑道:“大将军能以国事为重,天下必服。”
彼其娘之!
天下人再服气,天子手握幽州,老子敢动?
司马昭暗骂一声,笑道:“有劳太尉奔波,吾送太尉归府。”
“大将军无须如此,且留步。”高柔按住司马昭,转身离开。
太尉与大将军本为相互钳制的关系,保持距离比较好。
司马昭收到暗示,脸色阴沉。
天子得到的人心越多越省,就越难被搞掉。
司马昭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率军攻入皇宫直接完成改朝换代吧?
高柔倒是没什么忧虑的。
尽力调和皇帝与大将军的冲突,其馀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皇帝也没睡觉了。
给了便宜老子那么大的特权,还要给他找人充当爪牙。
于是,一堆人事文档被送了过来。
有人因为司马氏专权而得意,自然也有人因此失意,旧将集团便是其中的代表。
但是能把旧将集团一股脑塞给曹宇吗?
不能。
放在一处,司马氏就能拉拢一窝,不利于抵抗风险,而且也得考虑旧将集团做大后架空曹宇乃至于倒逼皇权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