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恩典,臣必不负陛下。”许仪声音里隐含激动。
曹璜扶起许仪,说道:“将军当与左右仆射同心协力,护持宫禁无恙,若有不决,先与左右商议,犹自不能断,报与朕知。”
曹璜说道:“且去整顿虎贲军,莫让今日事重演。”
许仪羊祜杜预告退离开。
承袭父职,重振旧将集团声威指日可待,许仪是脚下生风。
羊祜杜预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元凯以为,我等该如何行事?”羊祜问道。
杜预回道:“尽心尽力,保证虎贲军忠于职守。”
别让皇帝率领虎贲军去打司马昭,也别让司马昭率军攻破皇宫。
羊祜叹了口气,说道:“外患未绝,内忧复起,希望莫要变乱。”
杜预沉默不语。
这种事大家都不希望看到,但是最终结果得看皇帝与司马昭。
很难。
司马氏废帝弑帝,完全不敢相信曹璜会网开一面,而曹璜有没有“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心思犹未可知。
就在两人跟着许仪抵达宫门时,司马攸走了过来。
许仪与司马攸擦肩而走,羊杜二人则打了个招呼。
见司马攸闷闷不乐,羊祜问道:“舞阳侯得授显职,何以不乐?”
“担忧不能履职,姑负了天子信重。”司马攸回道。
羊祜与杜预听出了敷衍之意,见司马攸不想多说,便告辞。
司马攸进宫见了曹璜,第一时间提出了辞职。
“何以如此?”曹璜问了一句,又道:“朕与舞阳侯谈论学问颇有所得,正当多多谈论,舞阳侯为何拒之朕里?”
因为你把我当哥们,所以你提出分封策,导致司马氏处处被动?所以你授我冗从仆射,意图挑拨我与司马炎的关系?
想到羊徽瑜的提点,司马攸满心悲愤。
却又没法说。
毕竟他已经过继给了司马师,从法理上无法继承司马昭的一切,说皇帝挑拨他与司马炎争家财完全是莫须有。
“臣年幼无知,骤登高位,折损臣福尚在其次,只恐姑负陛下信重。”司马攸咬着牙关说道。
曹璜说道:“平阳乡侯平南将军八岁时与齐王讲经,随后迁任步兵、屯骑校尉,年不足二十,出镇淮北,内外莫不赞誉。舞阳侯年十五,文学出色,精通弓马,岂能不胜任冗从仆射?”
“臣不如七叔父天资过人。”司马攸说道。
面无愧色。
司马懿七子司马骏天资过人,八岁即为散骑常侍侍讲为曹芳上课,十八岁都督淮北诸军事,朝野赞誉有加。
确实是天纵奇才,司马攸自认为比不过。
“朕非揠苗,未予舞阳侯高位。”曹璜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冗从仆射护朕左右,然神京安全无忧,舞阳侯之职不过与朕同乘讲解经义,易如反掌。”
司马攸词屈理穷,只得应命。
怏怏地回到家,看到司马炎,司马攸感觉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说。
“吾奉命来探望你,恰逢你已经入宫,便与伯母问安,谈到任命之事。伯母忧虑吾会因此忌惮你,你如何想?”司马炎问道。
司马攸回道:“陈王《君子行》曰: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嫂叔不亲授,长幼不比肩。劳谦得其柄,和光甚独难。周公下白屋,吐哺不及餐。一沐三握发,后世称圣贤。”
司马炎大笑着勾住司马攸脖子,说道:“尔乃司马氏麒麟儿,天资仅次于七叔,自当尽展所学。司马氏多英才,居于高位者众,吾只为司马氏强盛而欣喜。”
“可我……”司马攸欲言又止。
他是司马昭亲生子,又是司马懿这支嫡长子,确实是可能对司马炎造成威胁的。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司马炎拍了拍小老弟,继续说道:“尔如今心思,恰如杞人忧天。”
司马攸拜道:“弟明白,这便收拾心情,赴冗从仆射任。”
“勿使庶人髦故事重演。”司马炎嘱托一句,起身离开。
司马攸送其出门,又回去见羊徽瑜。
听儿子复述了司马炎的话,羊徽瑜叹道:“安世胸襟过人,尔亦莫为妇人之言困扰。”
司马攸接道:“母亲亦是担忧祸起萧墙。”
根本原因还是司马攸是司马昭的儿子,而司马昭很喜欢他。
很难说曹璜有没有借此挑动司马攸与司马炎争斗的心思。
曹璜可以保证,有这个心思,但没有太大的指望。
历史上,司马昭封王后,在司马炎与司马攸之间尤豫不决,最终还是选了司马炎。
从法理上来说,司马攸是司马师的儿子,不具备与司马炎竞争的资格,同时司马攸年纪太小不能服众,想争也没得争。
等司马炎登基后,并未如同曹丕打压曹植一般打压司马攸,归根结底还是司马攸没有争位的行为。
“虎贲军已经在手,未必就不能挑动司马家内斗。”曹璜看着虎贲军名册,嘿嘿直乐。
像李四那般泥腿子出身的,最多就能做到什长,队率及以上大多出于庶族,而高级将官则是出于世家子或者将门。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没看到旧将集团子弟。
那么,怎么进一步扶持旧将集团呢?
洛阳肯定是不能的,估计司马昭神经已经绷紧了,再夺一部分兵力,恐怕他要挺而走险。
不由自主地,曹璜又想到了曹宇。
幽州刺史麾下,安排几十个将校没问题……吧?
想了一阵,曹璜放下名册,前往虎贲军营巡视军队。
虽说明面上的监视已经撤销,皇帝的一举一动还是在司马昭掌控之中。
听说皇帝亲自巡军,司马昭冷哼一声,没做表示。
已经丢了虎贲军,便无需多想,当务之急还是考虑怎么灭掉蜀国或者吴国。
中枢在努力,地方上也没闲着。
此时,驿站里,皮立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徽。
他不是官,然而作为司马炎的书童,去任何世家都能说上话,庶族更是毕恭毕敬。
在他想来,刘徽也不能例外。
万万没想到,刘徽只顾着写写画画,根本不看他。
“吾乃中领军书童,可是刘徽当面?”皮立再次喝问。
刘徽不为所动。
来人,皮鞭伺候,让这狂徒好生清醒一下。
皮立喉咙动了动,没敢吐出这句话来。
不敢。
他可是给司马炎立了军令状的,如果完不成任务,必然被下放田庄做管事,书童变管事,无异于侍中变县令。
司马氏待下面的人很是优厚,然而惩罚也是真的重。
皮立跳落车,说道:“先生,我家主人求贤若渴,闻先生大才,特令小人送钱帛两车,田一千顷,并愿助刘氏跻身士族。”
“哦?”刘徽终于抬头了。
皮立心中不屑。
孤傲只是自抬身价的把戏,士族才是最高追求,这个条件扔出去,还不纳头便拜?
没想到刘徽扔过来一张纸,说道:“此上两问,若你能解,吾便拜其为主。”
不是什么难题,就是求圆周率与证明勾股定理,属于有手就行的范畴。
皮立能成为书童,才学是不差的,然而看到题目,还是傻了眼。
看不懂,根本看不懂。
“若是不能接,且回!”刘徽又埋下了头。
“你……”皮立气的七窍生烟,想好好教训刘徽,却又不敢。
真动手,就不是下放那么简单了。
见刘徽油盐不进,皮立无奈,悻悻离去。
旁边,刘徽的堂兄刘章忧心忡忡地说道:“尔不愿投效司马氏,婉言谢绝便是,何必开罪?”
刘徽说道:“吾即受天子征辟,便为天子臣,岂能与司马氏勾连成奸?”
“虚与委蛇而已。”刘章弱弱地说道。
“你我以为此乃虚与委蛇,天子如何以为?但凡有所勾连,司马氏便可做实此事,你我便是背主之徒。不忠之人,如何跻身士族?”刘徽反问道。
刘章无言以对。
刘徽被征辟,他们几个兄弟跟着进京,一方面是帮助刘徽打理俗务,另一方面是想谋个官职好帮助家族晋级。
成为士族,是所有庶族的终极梦想。
晋级的前提是名声,如果名声坏了,休想为现有士族接纳。
大家私底下很脏,明面上却是干净的。
相比于刘徽遭遇的麻烦,范粲则无人打扰。
当初司马师废曹芳,范粲穿孝服送行以示忠心,司马师召其议事从不出席,并且住在车上脚不落地,也不说话。
全天下都知道范粲是忠实的帝党,司马昭也知道,所以根本没有派人拉拢。
当然,司马昭也没有暗中做手脚。
事关分封策,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此时,范粲已经跳下了车。
适应了一会儿,范粲跺着脚说道:“原以为此土为司马所有,却不想天子有良谋,我等尽心竭力,必教此土固为曹氏所有!”
“父亲既接天子诏,当尽快上任。”范禾劝道。
范粲说道:“孤身上任,何以成事?当寻外援,替换渔阳上下,方能不负天子所托。”
“父亲可有人选?”范禾问道。
范粲说道:“司马氏只手遮天,多有怨者,皆可用!”
这些年他没与外界交往,不知道哪些人被司马氏搞过,但是可以打听。
“天子已破局,然无人可用,吾自当为天子分忧!”范粲微微一笑,又说道:“且往洛阳面圣,求取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