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奴婢……”
泣不成声比空口白话更有感染力。
曹璜扶起王成,说道:“此番司马昭吃了大亏,必不与朕干休,尔之太官令首当其冲,你可知晓?”
“有圣上做主,奴婢不惧。”王成回道。
“圣上。”王德说道:“奴婢等决议争夺官职时,便有了准备,奴婢等绝不姑负圣上信重。”
“朕能用可用者,唯尔等,司马昭必针锋相对。”曹璜看向王成,说道:“威逼利诱之下,太官署员未必敢配合你,此去多带人,原者不配合,即以司马代同犯拘之。司马代胆敢克扣御膳,对下必然苛刻,尔当施以恩惠收拢人心,恩威并施,上下归心……”
王成等人不断点头,那认真的模样就差拿纸笔记录。
恪尽职守,不贪不占,公平买卖……曹璜说的很有针对性。
颇有些老子送儿子去上学一样。
没办法,曹璜真不想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弄出来的马骨被司马昭碾碎了。
曹璜絮絮叨叨时,司马昭的马车已经出了宫城。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司马炎忍不住说道:“父亲,何故忍让?平白令那小儿得意,若不及时打压,恐五侯故事重演!”
汉桓帝任用宦官诛杀梁冀后,将五个宦官皆封为侯,世人称五侯,由此导致了灵帝时期的十常侍专权。
但凡认真读点书,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
司马炎没有那么忧虑,却看不惯曹璜得意,便想着把事情夸大一些。
“司马氏之脸与区区太官令,孰轻?”司马昭问道。
没有比较的必要。
司马昭冷笑一声,说道:“竖子代死,司马脸落,无可挽回,今司马氏脸面得以保全,而竖子岂能保全太官令乎?”
司马炎说道:“父亲放心,儿子亲自处理此事,旬日之内必见分晓。”
十天解决一个小宦官,司马昭不认为司马炎办不到,因此没有多说。
解决掉王成就是砍掉曹璜对外的触手,由此产生的风波自然平息。
干掉王成,后续不但不会产生恶劣的影响,还能刷一波声望。
世家可没忘记党锢之乱,对干太监是喜闻乐见的。
这种负面状态在预料之中,曹璜却没有太在乎,毕竟相比无人可用,一些负面影响完全可以接受。
司马炎以为曹璜年幼想不到这点,下了车骑上马,领人直奔光禄寺。
旁边的侍卫统领孟芳问道:“主公何以前往光禄寺?”
对于自己的亲信,司马炎是愿意多说几句的,不过旁边有人抢答。
羊琇说道:“所谓师出有名,太官署属光禄勋辖,其出手,最名正言顺。”
“忒麻烦。”孟芳说道:“直接砍了那没卵子的便是。”
“曹奂小儿行事有度,主公岂能落后?”羊琇以反问作答,又道:“主公将御天下,不能蒙污。”
虽然孟芳满脑子都是肌肉,却说不出名声不重要的话。
又当又立,不是司马氏的意愿,而是全天下都这么要求。
卧冰求鲤,孔融让梨,扇枕温衾……基本是为求名而出来的操作。
本来司马昭已经把名望造了出来,结果被曹髦的鲜血浇得稀碎,不得不重新开始,而目前处于淡化曹髦被杀的影响的阶段,不宜动粗,不然王成出宫就被砍了,司马炎根本不需要十天时间。
然而,王成出不了宫。
此时,王成正跪在曹璜面前哭诉。
“禁卫以无大将军手令不得出宫为由阻塞宫门,奴婢不惧死,只怕误了陛下大计。”王成哭哭啼啼地说道。
曹璜很不耐烦。
真硬着头皮往外冲,禁卫不敢杀人。
大将军手令只是托词,禁卫敢以此为借口杀人,必须偿命。
成济手刃曹髦,为司马昭立下了大功,却依旧被下令诛杀三族,以至于脱光衣服爬上屋顶大骂司马昭。
此事人尽皆知,宫廷禁卫不傻,怎么可能愿意替司马昭背锅。
王成未必想不到这点,却不愿意冒险。
万一碰上个铁憨憨呢?
“备车,朕送尔等上任。”曹璜说道。
没办法,麾下多虫豸,无人可用啊,将就吧。
王成立刻止住哭泣,说道:“奴婢惭愧。”
不一刻,车子备好,诸太监簇拥着曹璜到了宫门口。
值守禁卫提刀拦在门口,道:“来者止步!”
“天子驾到。”王德大喝道。
禁卫立刻行礼。
天子车至,自然是天子到了,但是主动行礼与被动行礼是一种态度。
前者表示依旧属于司马氏领导,而后者就是听皇帝的。
曹璜掀开门帘说了免礼,又说道:“太傅身体不适,朕往探视,开门。”
诸军兵沉默时,一人匆匆赶来,拜道:“臣阊阖门校尉王羡启奏陛下,皇城安危系于宫门,无令不得出入。”
“陛下已授令,开门放行。”说完,王德递出印信与手令。
王羡无视王德,说道:“陛下明鉴,臣辖于冗从仆射,非其令不得开门。”
冗从仆射听中护军的,中护军又要听大将军,大将军该听谁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王羡却坚持恪尽职守的样子,竭力阻止曹璜出门。
曹髦出阊阖门,司马昭引以为鉴,将自己的参军王羡派来守门,就是为了应对当前局面。
曹璜跳落车,走到王羡面前,问道:“朕为天子,天下皆可去得,岂出不得宫门?”
说着,曹璜迈步向前。
“按律,无令闯宫门者,当斩!”王羡咬牙说道。
王羡抽剑对准了曹璜。
诸军兵同时提刀。
曹璜脚步未停,说道:“尔欲效周亚夫,岂有其忠君之心?或许尔可效成济,以三族报主。”
一句一步。
曹璜往前,王羡往后。
王羡紧紧握着剑柄,一边往后退一边缩手,生怕曹璜把胸口插到剑刃上。
或许司马昭会象保护贾充一般护着他,但他不敢拿三族去赌。
投效司马昭是为了加官晋爵飞黄腾达,而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追封只是激励后来者,对本人毫无意义。
王羡退,军兵跟着退。
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出了宫门,扬长而去。
王德等人跟在皇帝后面,满眼都是憧憬。
这一刻,他们看到了皇帝之威。
什么是威?
眼前的这一幕就是。
王羡与诸军兵同样认识到了皇帝威武。
下次皇帝想出宫,他们除非真的挥刀相向,否则无法阻拦。
当然,步行让这威武显得略有遐疵,然而司马昭意图约束皇帝于宫禁,天子能出宫门就是胜利。
积小胜为大胜,迟早能占据优势。
所以曹璜纡尊降贵亲自带王成出宫。
曹璜出宫的消息火速传到了大将军府。
万万没想到,这曹奂比曹髦更莽。
一个月内要杀两个皇帝?司马氏名声再也挽回不了了。
曹奂死了,是不是直接改朝换代?地方上会不会有大规模的叛乱?扬州凉州荆州等边境地方会不会投降吴蜀……
一连串的问题,司马昭感觉脑瓜子都是麻的。
听到第二条情报,司马昭略微放心,下令各军保持戒备,不得轻举妄动。
“主公,许是天子想以司马代为突破,夺廷尉职。”大将军记室钟会说道。
司马昭说道:“早间廷尉表现失当,曹奂有此心思在所难免,却不能令其得逞。”
“此事乃是司马代渎职之延伸,臣以为当由中护军处置。”钟会说道。
中护军即司马炎,既然已经将此事交由他处置,司马昭自然不会干涉。
保持继承人的威望,是每一个合格的领导人必备的素养,这同样是对司马炎的考验,若其斗不过比自己小十岁的曹奂,也就不必寄予厚望了。
“司马代何在?”司马昭问道。
钟会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回道:“尚在搜寻。”
“虫豸。”司马昭骂了一句,说道:“请太傅革其支族籍,以儆效尤!”
“大将军英明。”钟会送上马屁。
如今处于改朝换代的紧要关口,正该杀一杀骄奢之气。
杀是不能杀的。
被曹奂小儿逼迫杀族人,大将军会颜面扫地的,但是不惩罚不足以正风纪。
就在司马昭生气时,王羡进来。
“臣无能,放曹奂出宫,请罚。”王羡纳头便拜。
司马昭说道:“详说原委。”
“早间,王成携令欲出宫就任,臣以无大将军令为由拦之,其回宫,曹奂驾车而出,臣以无令为由阻拦,却不想其强行迈步而出,臣未曾阻拦,请主公责罚……”
此时,曹璜正在群宦的簇拥下往廷尉走去。
曹璜将王德拉到近前,说道:“尔等择机与王羡拉近关系。”
王德回道:“圣上,王羡乃大将军掾出身,后为参军,弑君之变时,其率军入宫受阻而构陷阊阖门官满长武,其对司马昭忠心耿耿,恐难拉拢。”
听到司马昭这个名字,曹璜很高兴。
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甚至有鄙视的意思,王德直呼司马昭,说明他真正的选择站队皇帝。
曹璜不露声色,说道:“吾等强出宫门,王羡不能阻拦,有失职之嫌,即便司马昭不见责,王羡亦疑自己失了欢心。
谗不自来,因疑而来;间不自入,乘隙而入,此乃笼络之机,值得尝试。”
王德说道:“圣上洞察秋毫,奴婢受教,必与之交好。”
曹璜说道:“莫要为司马昭发现,亦莫拖延,若司马昭见疑,必调其往他处任职。”
说着话,到了廷尉府门口。
见曹璜果真到来,廷尉和逌松了口气。
收到皇帝出宫的消息,所有人都提起了心,生怕曹髦之事重演。
司马氏固然遗臭万年,曹魏上下有名有姓的也得跟着被骂一千年。
吴蜀两国可不会放过这个口诛笔伐的机会。
扪心自问,若是吴蜀两国……蜀国不会,在这礼乐崩坏的年代竟然能出现刘备诸葛亮这对君臣模范,实在让人不能理解……总之,若是吴国出现权臣弑君之事,魏国上下必然详尽记录并流传后世,而且不会给好评价。
已经做到了九卿高位,和逌所求的只是身后名,所以见到曹璜,真有见到亲爹的轻松感。
行礼过后,和逌问道:“陛下驾临所为何事?”
“太官令渎职失察,其下欺君,罪在不赦,廷尉可曾捕拿犯人?”曹璜问道。
和逌愕然抬头。
原以为皇帝只要太官令,没想到目标是整个太官署。
想要掌管太官署,除了太官令,便是其下属左丞、甘丞、食监三官,再下面是办事的吏员与最底层的杂役。
皇帝想彻底掌控太官署很正常,不正常的是皇帝亲自下场打擂台。
真不讲究天子威严吗?
和逌转念一想,天子本已没有威严,如今这番作为正是重塑威严的过程,只要能完全掌控太官署,自然有不得意的官员投靠。
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配合皇帝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