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皇宫,午后。
秋雨淅沥,打在琉璃瓦上,发出一阵阵凄清的声响。
整座后宫依旧笼罩在一片惨白的缟素之中,宫女太监们低着头,神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燃烧后的焦味。
“娘娘!娘娘!”
一阵急促而带着哭腔的喊声,打破了坤宁宫死一般的沉寂。
贴身女官跌跌撞撞地冲进内殿,连门槛都忘了跨,直接扑倒在朱琏皇后的脚下,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朱琏正坐在妆台前,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双目红肿。
她并没有回头,声音沙哑且疲惫:“这宫里……哪里还有什么喜事?莫不是……张贼要逼宫了?”
“不是!不是啊!”
女官喘着粗气,死死抓住朱琏的裙角,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官家没死!官家回来了!就在奉天殿!御营军已经拿下了张俊那帮乱臣贼子!官家……平安归来了!!”
“啪嗒。”
朱琏手中的佛珠断了线,紫檀珠子滚落一地,发出清脆的乱响。
她猛地转过身,那张憔悴的脸上,表情凝固了。
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是巨大的、足以冲垮理智的狂喜。
“你……你说什么?官家……桓郎他……”朱琏颤抖着手,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像棉花。
“是真的!前朝传来的确切消息!官家龙体安康,正在整顿朝纲!”
“活了……真的活了……”
朱琏捂住嘴,泪水决堤而出。
她想要大笑,想要感谢漫天神佛,想要立刻冲出去迎接她的丈夫。
周围的妃嫔们,贵妃梅凝、德妃、贤妃等人闻讯赶来,一时间,坤宁宫内哭声震天,却都是喜极而泣的欢嚎。
那是从地狱重返人间的狂喜。
然而。
这欢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一名小太监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跪在了朱琏面前,带来了第二道消息:
“启禀皇后娘娘……官家有旨,太子忤逆犯上,谋逆弑君……现已锁拿回东宫,听候……听候发落。”
朱琏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硬地扭曲在一起。
她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官家活着。
儿子……要杀爹?
“谌儿……谋逆?”
朱琏喃喃自语,随即眼前一黑,那口憋在胸口的气终于散了,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娘娘!娘娘晕倒了!快传太医!!”
坤宁宫内,再次乱作一团。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喜悦,而是灭顶之灾的绝望。
子时,夜深人静。
雨停了,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半张脸,惨白的光晕洒在坤宁宫的窗纸上。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屏退了,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两盏摇曳的烛火,将两道身影拉得老长。
崇祯换下了那一身染血的战甲,穿了一件在此刻显得有些讽刺的常服,坐在软榻上。
他的面容疲惫,眼神深邃,手中端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却始终没有喝。
在他面前。
朱琏,这位大宋的国母,此刻没有戴凤冠,没有穿翟衣。
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素白的单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此刻的她,不再是皇后,只是一个罪人的母亲,一个恐惧的妻子。
“官家……”
朱琏的声音颤抖着,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臣妾……教子无方,罪该万死。”
崇祯看着跪在地上的发妻。
近三十年的岁月,在她的眼角刻下了皱纹,鬓角也生出了华发。
还记得靖康年间,面对逆贼宫变,二人在皇宫中相依为命。
那时候的他们,是多么的艰难,又是多么的亲密。
“起来吧,地上凉。。”崇祯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干涩。
朱琏没有起,抬起头,满脸泪痕,那双曾经明媚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哀求:
“臣妾不敢起,臣妾知道,谌儿犯下的是滔天大罪……是弑君,是杀父,是天理难容。”
“臣妾不求保住他的太子之位,那是他咎由自取,是他福薄,担不起这江山社稷。”
说到这里,朱琏向前膝行两步,死死抓住崇祯的袍角,泣不成声:“可是官家……他是谌儿啊!是你看着长大的谌儿啊!”
“官家,虎毒尚不食子啊……求你看在咱们夫妻三十年、患难与共的情分上,留他一条命吧!哪怕是贬为庶民,哪怕是流放岭南……只要让他活着,求求你了……”
崇祯闭上了眼睛。
自己不想杀赵谌吗?
想!
在奉天殿上,当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作为帝王,崇祯恨不得将这个逆子千刀万剐。
为了权力,连亲生父亲都要炸死,这种人留着就是祸患。
但是,作为父亲,作为丈夫,在面对发妻如此卑微的乞求时,心防终究是塌了一角。
良久。
崇祯睁开眼,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桌上。
“呼……”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朱琏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的脸颊。
“朱琏。”
崇祯叫的是她的名字,而不是“梓童”或“皇后”。
“朕,答应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朱琏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地上,哭声从嚎啕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但是。”
崇祯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了大宋的江山,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赵谌……必须死。”
“朕会下旨,赵谌暴病身亡,实际上,朕会将他送往琼州。”
“那里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前呼后拥,只有四面高墙和一方窄窗,他将在那里度过余生,无诏不得出,死后……不得入皇陵。”
这比杀了赵谌还要残忍,那是无尽的孤独与囚禁。
但对于此刻的朱琏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朱琏拼命磕头,额头上渗出了血迹。
崇祯站起身,看着窗外凄清的月色,眼神冷得像铁。
“别谢朕,从今往后,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