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大殿内的气氛才稍稍松动。
“官家!!”
一声凄厉而粗犷的哭嚎,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韩世忠像是一头受了委屈的老熊,跌跌撞撞地冲过御道,也不管什么君前失仪,直接扑到龙椅下的丹陛前,一把抱住崇祯的腿,放声大哭。
“您吓死老臣了啊!!”
“那一炮响的时候,老臣的心都碎了!老臣真的以为这天塌了!老臣刚才都想好了,要是这帮畜生真的得逞,老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龙柱上,下辈子还给您当牵马卒!”
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泼韩五,此刻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毫无形象可言。
崇祯看着脚下的老伙计,原本冰冷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下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韩世忠的肩膀,叹息道:
“泼皮,起来,几十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娘们儿,也不怕晚辈们笑话。”
“笑话个屁!谁敢笑话老子?”
韩世忠抹了一把脸,抬起头,虽然满脸泪痕,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只要官家活着,老子就是哭死也高兴!”
另一边。
左相赵鼎和内阁首辅汪应辰,这两位大宋文官的领袖,互相对视一眼。
无需多言,两人同时整理衣冠,拂去膝上的灰尘,神色庄重地走到御道正中。
“老臣赵鼎。”
“臣汪应辰。”
两人缓缓跪下,行最隆重的三跪九叩大礼,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神圣:
“恭请陛下圣安!天佑大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这两位重臣的跪拜,大殿右侧那一半在屠刀下依然挺直脊梁的忠臣们,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山呼,不再是例行公事,而是发自肺腑的呐喊,那是他们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对这位帝王最赤诚的拥戴。
而那些站在中间、刚才没有表态的墙头草官员们,此刻早已吓得双股战战,一个个扑通扑通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头都不敢抬,生怕崇祯注意到他们刚才的犹豫。
崇祯受了这一拜。
随即,他缓缓站起身。
那股柔和的气息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刚才更加凛冽的杀机。
他慢慢走下丹陛,来到了大殿中央。
他的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忠臣,投向了左侧——那里,站着刚才在张俊逼迫下,选择投靠太子的那两成官员。
大约有百十号人。
此刻,这些人一个个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是在打摆子。
有人已经吓尿了裤子,散发出一股骚臭味;
有人双腿发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陛下……陛下饶命啊!臣等是一时糊涂!是被奸臣张俊逼迫的啊!”
一名礼部侍郎哭喊着爬出来:“臣心里是向着陛下的啊!”
“闭嘴!”
崇祯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张俊逼你们,你们就跪了?那赵鼎、韩世忠他们怎么没跪?刚才那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你们的脊梁骨去哪了?”
“大宋养士百五十年,养不出你们这群软骨头。”
崇祯抬起手,指了指那群人,动作随意得就像是扫去桌上的一堆灰尘:“全部拿下!”
“将万俟卨、张俊及其党羽,全部下狱,三日后,风波亭前,千刀万剐!”
“遵旨!”
李彦仙一挥手,早已等候多时的锦衣卫校尉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
根本不需要审判,也不需要废话。
“啊!我不走!我是朝廷命官!”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
惨叫声、求饶声此起彼伏,锦衣卫下手极狠,直接摘掉乌纱帽,扒去官服,一拳捣碎满嘴牙,然后像拖死狗一样,一个个拖出大殿。
不过片刻功夫,左侧变得空荡荡的。
只有地上遗留的几只官靴和官帽,证明着刚才这里还站着一群自以为是的“聪明人”。
处理完群臣,大殿内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那个缩在角落里、一身重孝的太子赵谌。
崇祯转过身,一步步向他走去。
脚步声很轻,但在赵谌听来,却像是催命的鼓点。
“父……父皇……”
赵谌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他不敢抬头看那个高大的身影,二十年来积攒在骨子里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吞噬了他。
崇祯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看着太子那副窝囊的样子,看着他那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庞。
这就是自己和朱琏的长子?这就是大宋二十年的储君?为了一个位子,竟然勾结外臣,甚至还要弑父?
崇祯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最终化作了一潭死水。
那是一种极致的失望,失望到了尽头,便是冷漠。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是一时糊涂!是万俟卨逼我的!”
赵谌爬过来想要抱崇祯的腿。
崇祯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
“逆子,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坏!”
崇祯冷声呵斥,透着一种彻底的失望:“为了那个位置,你连亲爹都敢杀,朕若留你,天理难容!”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真的错了……求父皇别杀我……别杀我……”
赵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甚至想要伸手去抓崇祯的衣角。
“来人。”
崇祯转过身,走向那把原本属于他的龙椅。
“锁拿太子赵谌,即刻送回东宫,严加看管,无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连只鸟都不许飞进去。”
“他既然喜欢那个位子,就让他一个人,在东宫里慢慢想,想一辈子吧。”
崇祯还没想好是否杀了太子,毕竟储君乃国本,而今犯了这么大的错,废掉是肯定的,至于杀不杀,还待思虑。
“不!父皇!不要啊!别关我!我知道错了!!”
想到历史上那些废太子的下场,赵谌发出绝望的惨叫,痛哭流涕。
但两名面无表情的御营军士兵已经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他,像拖一只破麻袋一样,将这位曾经的大宋储君,拖向了那扇通往无尽黑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