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还想说什么,却被元昭宁打断。
元昭宁不再看他眼中那片令人心乱的墨色,也不再回应那所谓的“保护”与“道歉”。
身体的颤抖被她死死压住,只剩下唇边一丝近乎苍白的冷笑:
“太子殿下若真想‘弥补’,不如让我清净片刻。”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带着疏离:
“你的心意,我‘听清楚’了。”
“现在,可否请太子——离开?”
最后两个字落下,元昭宁重新闭上了眼睛,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仿佛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将所有的情绪,无论是他的,还是她自己那些翻腾不休的惊涛骇浪,都彻底隔绝在外。
元澈的怀抱骤然一僵。
那声冰冷的逐客令,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他难得流露的片刻真实。
怀中人闭目侧脸的姿态,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显决绝。
元澈凝视着她苍白却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驳斥与某种更汹涌的情绪,死死压了回去。
空气凝固得几乎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半晌,他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臂,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克制,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从自己血肉中剥离一部分。
失去他体温的支撑,元昭宁单薄的身形在软榻上显得更加孤清。
元澈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榻前投下一片沉郁的阴影。
“好。”
“你好好休息。”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迈步走向门口。
这几日,元昭宁除了每日早朝按例露个面,以示“代掌”之责未辍,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嘉福宫中卧床静养。
朝堂诸事,皆由元澈先行处理,再将要紧的决议与奏报整理成简略节略,送至嘉福宫请她过目。
若有不同见解,元昭宁便口述修改,元澈那边从无异议,总是依言修改,执行得干脆利落。
这种模式顺畅得近乎异常。
不知是不是元昭宁的错觉,自从那日她在朝堂昏厥之后,元澈对她的态度……
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转变。
他依旧是那副温雅持重的储君模样,言行举止无可挑剔。
但那种曾经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与隐隐压迫感的锋芒,如今却收敛了许多。
在朝堂上,他不再像最初那般,于她决议时看似“补充”、实为“引导”或“设限”,而是真正退居“辅助”之位。
即便有老臣言辞激烈地质疑她的决策,他也总能适时开口,用滴水不漏的理由将压力挡回去,维护她“代掌”的权威,态度恭顺且坚决。
私下里更是如此。
送来嘉福宫的汤药补品,不再附带任何试探或强迫的意味,只由宫人呈上,附一句“太子殿下嘱咐殿下务必保重身体”。
元澈本人虽不常亲至探视,但每日递来的政务节略上,字迹工整,条理清晰,重要处甚至会用细笔另附几句可能的应对之策或背景说明,方便她审阅。
这份突如其来的、近乎纵容的“顺从”,像一层柔软却密不透风的丝绒,将元昭宁隐隐包裹起来。
起初,元昭宁心中警铃大作。
她不信元澈会突然转性,这多半是更深的图谋,或是某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她仔细审视每一份送来的节略,反复推敲他每一个“顺从”的举动背后可能的陷阱。
然而,日复一日,风平浪静。
没有暗招,没有掣肘,没有意料之外的麻烦。
她批注的意见被不折不扣地执行,她需要调阅的旧档很快送来,甚至连嘉福宫日常用度的份例都比以往更精细周全了几分。
这一切都透着一种不真实的平静。
元昭宁靠在床头,身上只松松披了件软绸寝衣,乌黑长发柔顺地散在肩头,未施脂粉,脸色虽还有些苍白
但比起几日前已好了许多。
手里握着一卷新出的话本子,是元澈怕她闷特意寻来的,讲的是一段俗套的才子佳人故事,她看得有一搭没一搭。
“公主,六公主来了。”
长宁?
元昭宁微怔,放下话本。
念头刚转完,一个身着鹅黄春衫的娇小身影已绕过屏风,几乎是扑到了床边。
“长姐!”元长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雀跃和担忧。
“你可好些了?我都快急死了!”
元长宁生得一张圆圆的脸蛋,杏眼灵动,此刻眼圈却微微泛红,想来这几日也是担了心的。
她抓住元昭宁搁在锦被上的手,上下仔细打量:
“脸色还是不好……太医怎么说?腰还疼吗?头还晕不晕?”
一连串的问话,又快又急,透着真切的关怀。
元昭宁被她这扑面而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适应,却也并不反感,只是微微笑了笑:
“好多了。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想长姐了!我都好久没有见长姐了。”
元昭宁被她这娇憨直白的想念逗得眼底微柔,想要逗逗元长宁。
“既这般想我,怎的拖到今日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