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面上笑容不变,捧着圣旨的手又往前递了半分:“殿下?”
元昭宁看着王公公,他手中的圣旨如同一块烫手山芋。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行。
元昭宁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伸出双手,接过卷轴。
“臣女……”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丝,虽立刻稳住,却仍透出些许艰涩,“领旨谢恩。”
元昭宁起身。
“父皇病体如何?可还安好?”
她终究没忍住,问出了这句。
这道圣旨背后的意味太重,她无法不去想那道明黄卷轴之后,龙榻之上的人,究竟是清醒,还是混沌。
“陛下仍是需要静养,御医叮嘱不宜劳神。不过陛下惦念国事,特意吩咐老奴一早前来宣旨,盼殿下能早日为君分忧。”
答得滴水不漏,也什么都没透露。
元昭宁指尖收拢,握紧了圣旨:“有劳公公。我即刻更衣入宫。”
“是,老奴在外静候殿下。”王公公如释重负,躬身退至厅外。
紫宸殿东暖阁内早已燃上元昭宁最爱的雪中春信香。
晨光透过窗棂,将满室金玉器皿照得熠熠生辉。
这里本是梁帝批阅奏章、召见重臣之地,如今案几之后,却已换了人。
元澈着一身月白暗云纹常服,正坐在西侧紫檀木圈椅中,手中执一卷奏疏,眉目低垂,神情专注。
元昭宁看着元澈。
晨光为他侧脸镀上一层温润光泽。
呵。
当真是一副谦谦君子、恭顺储君的模样。
元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
“长姐来了。”他起身,动作从容不迫,唇边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
“这几日睡得可还安好?”
“那药……可还好用?”
元昭宁竟从话语中听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是她的错觉么?
元昭宁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东侧为自己新设的紫檀木长案。
案上已堆起两叠奏疏,墨砚齐备,一应规制竟与元澈案几分抗衡。
“有劳太子记挂。”元昭宁语气平淡,在案后落座。
“既已接旨,自当尽心。倒是太子殿下,昨夜平叛方归,今日便来‘辅助’,实在辛劳。”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字字带刺。
元澈笑意微深,放下手中奏疏,缓步踱至她案前:
“为父皇分忧,为长姐分担,何谈辛劳?”
他俯身,双手撑在案沿,将两人距离拉近到危险的程度。
“只是不知,长姐初次摄政,可需要弟——指点一二?”
他刻意咬重“指点”二字,热气几乎拂过她耳廓。
元昭宁抬眸,对上他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
“指点不敢。”她向后靠入椅背,拉开距离,语气依旧平稳。
“倒是有桩事,想请教太子——北境三镇军粮押运延误已逾半月,边关守将连发三道急报入京,为何兵部至今不予答复?驸马远在边关,若因粮草不济致使军心涣散,北狄趁机南下——这责任,该由谁来担?”
元昭宁问得直截了当,甚至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
兵部尚书赵珩是原主元昭宁一手提拔的党羽,与宫止渊更是多年袍泽。
此事朝廷迟迟不给答复,唯一的可能就是元澈从中作梗,故意扣押军报、拖延粮草,既削宫止渊之势。
如今梁帝重病,赵珩只能来求助元昭宁。
元澈眼神微动。
他没想到她第一件事不问礼仪规制、不查户部账目,竟直指军务——
更是直接点破了“太子使绊子”这层窗户纸。
“军报延误,兵部自有失职。”元澈直起身,转身走向自己案几,语气轻松。
“待会儿召兵部尚书一问便知。长姐处理朝政,不如先从礼部祭典、户部春耕入手,这些才是女子——”
“女子便不该过问军务?”
元昭宁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如碎玉坠地。
“诏书上写的是‘总摄朝政,一应军国大事皆可决断’。前线军粮延误,若因此引发兵变、边防溃散——太子,这是小事吗?”
暖阁内陡然一静。
侍立在侧的几名内侍皆屏住呼吸,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元澈转身看她,脸上笑意终于淡去三分。
“长姐说得是。”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只是军务繁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长姐久居深宫,恐怕不知——边境军粮延误,是因今春黄河冰汛,漕运受阻。此事非兵部一己之过,亦非一日能解。”
他从案上抽出一份奏疏,示意身旁内侍递过去:
“这是三日前工部呈报的漕运疏浚方案,长姐不妨先看看。至于边关守将——宫止渊将军治军严明,麾下皆是百战之师,区区半月粮草延误,想必他自有应对之法。”
内侍将奏疏捧至元昭宁案前。
她接过,展开。
工部奏报洋洋洒洒数千字,详述漕运淤塞、民夫征调、银两预算,处处合理,事事周全,仿佛这当真只是一桩天灾引发的寻常延误。
可元昭宁扫过奏疏末尾的日期——三日前。
也就是说,这份“解决方案”在她接旨前就已备好,只等她今日发问,便可“恰好”呈上。
元昭宁一口银牙就要咬碎了。
“工部思虑周全。”元昭宁合上奏疏,抬眼看向元澈。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漕运受阻是今春之事,军粮押运却是去岁冬便该启程。为何兵部对宫将军的急报置之不理?为何赵珩宁可冒着边关生变的风险,也不敢擅自调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