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光芒散去时,凌霄天院疗伤殿特有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
愈子谦踉跄了一步,被青霖及时扶住。这位生命初界之灵此刻脸色凝重,源源不断的翠绿生机从掌心涌入愈子谦体内,修复着他几近枯竭的经脉与神魂。
“你们去了什么地方?”青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责备,“子谦的生命印记在三天前曾一度濒临熄灭,慕雨生的神魂裂痕需要至少三个月温养,舞灵溪的左臂……恐怕很难恢复如初了。”
舞灵溪沉默地看着自己彻底木化的左臂,那些枯木般的纹理已经蔓延到了肩膀。时之暗面的侵蚀是不可逆的,若非青霖提前在她体内种下的生命种子,她整个人都会化作时光尘埃。
“永寂寒渊。”愈子谦在青霖的搀扶下坐到榻边,“我们遇到了幽冥教百年前的布局,还有……守钟人。”
听到“守钟人”三字,青霖的动作顿了顿。
“他现身了?”
“是一道分身。”愈子谦取出那枚已化作清澈水晶色的玄冥之泪,“他指引我们净化了时之噬灵,也将这个……交给了我们。”
青霖凝视着泪滴,良久,轻轻叹息。
“玄冥之泪代表‘终结与新生’,能拿到它,说明你们已经触碰到了生死的门槛。但……”他看向愈子谦苍白的脸,“你的界心石核心还没有准备好承受这种层次的法则。”
“所以我暂时不会吸收它。”愈子谦收起泪滴,“青霖,娴云怎么样了?”
提到火娴云,青霖的表情柔和了些。
“她三天前苏醒了片刻,服下‘涅盘真血’后重新陷入沉睡。朱雀一脉的涅盘之力正在缓慢修复她的道基,但冰煌剑的损毁对她打击太大……即便恢复,她的剑道也需要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
愈子谦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是他太弱了。如果他能更强一些,在焚炎窟就能看穿时蚀的陷阱,娴云就不必燃烧本命剑来救他。
“别自责。”青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修行路上,劫难本就无法完全避免。重要的是你们活下来了,而且拿到了第三枚时空之泪。现在……该考虑下一步了。”
“下一步?”
青霖走到窗边,望向东方渐明的天空。
“你在永寂寒渊闹出的动静太大,幽冥教不可能不知道。我感应到,北境各地的幽冥教徒都在向坠星海方向移动,而且……”他顿了顿,“凌霄天院附近,出现了‘猎龙者’的气息。”
猎龙者。
幽冥教专门针对龙族血脉强者的猎杀部队,每一个成员都经过特殊训练,掌握着克制龙族神通的手段。他们出现,意味着幽冥教已经将愈子谦列为必须清除的“关键目标”。
“他们来得太快了。”慕雨生靠在墙边,声音虚弱,“从我们离开天院到返回,总共不过七日。幽冥教的情报网和反应速度,远超预估。”
“不是情报网的问题。”青霖摇头,“是‘定位’。子谦,你在焚炎窟吸收赤煌之泪时,是不是感觉到了某种被标记的感觉?”
愈子谦回想起来,确实有——那种冰冷的、仿佛被无形之眼注视的感觉。
“时蚀的污染里藏着‘追踪印记’。”青霖沉声道,“虽然被你体内的界心石核心压制,但并未彻底清除。只要你动用时空之泪的力量,印记就会向幽冥教发送大致的方位信息。”
难怪影蚀能精准地在裂风峡谷截住他们。
“有办法清除吗?”
“有,但需要时间。”青霖转身,手中浮现出一团翠绿色的光球,“我的生命初界可以暂时隔绝印记的感应,但彻底清除需要‘净世琉璃火’——那种火焰只在南境的‘琉璃净土’深处才有。”
南境,距离北境凌霄天院至少三万里,途中要穿越数个凶险绝地。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远行。
“那就先隔绝。”愈子谦做出决定,“我们需要休整,也需要制定更周全的计划。”
青霖点头,将光球按入愈子谦胸口。一股清凉的生命之力扩散开来,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果然淡去了许多。
“印记的感应被压制了九成,但剩下的一成……如果幽冥教动用圣皇级的‘天机推演’,还是有可能找到模糊的方向。”青霖提醒,“所以你们的休整时间,最多十天。”
十天。
愈子谦看向窗外,晨曦正划破天际。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愈师兄!”一名天院弟子匆匆推门而入,脸色发白,“器堂的洪师叔让你立刻过去!出事了!”
器堂深处的密室已被彻底封锁。
洪烈站在石台前,那张向来坚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石台上,原本存放归寂剑的位置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张被利器钉在台上的纸条。
愈子谦赶到时,大长老已经到了。这位白发老者背对着众人,正凝视着密室墙壁上一道深达尺许的剑痕——那是闯入者留下的,剑痕边缘残留着阴冷的死意。
“怎么回事?”愈子谦沉声问。
“半个时辰前,有人潜入了器堂最深层的防护大阵,盗走了归寂剑。”洪烈的声音嘶哑,“阵法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看守弟子也没有察觉异常。对方像是……凭空出现在密室里,取走剑后又凭空消失。”
凭空出现?
“时空传送?”慕雨生皱眉,“但器堂的防护阵包含‘空间锚定’,常规的时空传送不可能突破。”
“不是常规传送。”大长老转过身,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是‘相位迁跃’——一种极高阶的空间神通,能在不触动空间法则的情况下,直接改变自身在空间中的‘相位坐标’,从而实现无视屏障的移动。”
愈子谦心中一震。
相位迁跃——这正是他在吸收两枚时空之泪后领悟的神通。虽然他才初步掌握,但深知这种能力的恐怖。理论上,只要对空间法则的领悟足够深,确实可以无视绝大多数防护阵法。
“能做到这一点的,至少是圣王巅峰,且精通虚空之道。”洪烈看向愈子谦,“整个北境,掌握类似神通的强者不超过五人,而其中三人……都在幽冥教。”
幽冥教又抢了先手。
“他们拿走归寂剑的目的……”愈子谦看向空荡荡的石台。
“归寂剑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剑格上的那枚灰石。”大长老沉声道,“那是‘归墟真意’的载体,也是通往归墟深处的‘信标’之一。幽冥教想要进入归墟,必须集齐三枚信标——剑格灰石,你体内的界心石核心,以及……”
他顿了顿。
“以及什么?”
“以及一枚完整的、未被吸收的时空之泪。”大长老看向愈子谦,“如果我猜得没错,幽冥教的下一个目标,是南境琉璃净土深处的‘净琉璃之泪’。”
净琉璃之泪——七枚时空之泪中,代表“净化与明澈”的那一枚。
恰好,那枚泪滴所在的琉璃净土,也是能清除愈子谦体内追踪印记的唯一地点。
“这是阳谋。”慕雨生脸色难看,“他们知道我们需要去琉璃净土,也知道我们会去找净琉璃之泪。所以提前拿走归寂剑,等我们到了南境,再用剑做诱饵或筹码……”
“逼我们在明处行动。”愈子谦接话,“而他们,可以在暗处布置一切。”
密室内陷入沉默。
对方算得太准了。从焚炎窟的陷阱,到裂风峡谷的截杀,再到永寂寒渊的时之噬灵,最后到归寂剑的失窃——每一步都踩在关键节点上,仿佛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大长老。”愈子谦突然开口,“天院内……有内鬼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但在场三人都没有惊讶。
幽冥教能如此精准地掌握他们的行踪和计划,单靠追踪印记是不够的。一定有人提供了更详细的情报——比如他们何时出发、走哪条路线、甚至可能的目标。
大长老闭上眼睛,良久,缓缓睁开。
“三天前,看守天机阁的刘长老失踪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空气都冷了几分,“一同失踪的,还有阁内近三个月的‘天机推演记录备份’。”
天机阁,凌霄天院存储所有重要情报和推演记录的地方。刘长老是阁内三位值守长老之一,圣王三重天修为,性格孤僻,极少与人来往。
“他在天院待了一百七十年。”洪烈的声音有些发涩,“怎么会……”
“人心难测。”大长老摇头,“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重要的是,幽冥教已经拿到了我们未来三个月的所有计划预案。这意味着,无论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他们都能提前布置。”
完全的被动。
愈子谦感到一股冰冷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但他很快抬起头。
“那就做他们预料之外的事。”
“什么意思?”
“幽冥教知道我们需要去琉璃净土,知道我们要找净琉璃之泪,也知道我们想清除追踪印记。”愈子谦眼中闪过一道光,“那我们就……暂时不去。”
“不去?”
“先去另一个地方。”愈子谦从怀中取出一枚残缺的玉佩——那是从焚炎窟得到的时钥残片,“星蚀在留言中提到,他在永寂寒渊外围埋下了一枚玉简,里面记录着破解‘时之炼狱’的关键。但他没说玉简的具体位置,只说了……‘在时光的背面’。”
时光的背面。
这个描述很模糊,但愈子谦在净化时之噬灵时,曾短暂触碰过玄冥之泪的完整法则。他隐约感觉到,在永寂寒渊的某个“镜像维度”,确实藏着什么东西。
“你想回去找那枚玉简?”慕雨生问。
“对。”愈子谦点头,“幽冥教不可能预料到我们刚离开寒渊就立刻返回。而且玉简里可能有关于幽冥教更深层的秘密,甚至……可能是反制他们的关键。”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但眼下,打破僵局的唯一方法,就是走出对方的预料。
大长老沉思片刻,缓缓点头。
“可以一试。但你们的状态……”
“我用生命初界的本源为他们调理。”青霖开口,“三天,至少能让伤势稳定,恢复七成战力。”
“三天太长了。”愈子谦摇头,“幽冥教既然盗走了归寂剑,接下来一定会加快行动。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
他看向青霖。
“一天。青霖,给我一天时间。”
青霖皱眉,但看到愈子谦眼中的决意,最终叹了口气。
“一天可以,但代价是……你会透支未来的部分潜能。可能会影响你突破圣皇的根基。”
“顾不了那么多了。”
愈子谦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残存的力量。
一天。
一天后,再探永寂寒渊。
而这一次,他要去的,是连守钟人都未曾提及的——
时光背面。
当夜,疗伤殿深处。
青霖在殿内布下层层生命结界,浓郁到化为实质的翠绿生机如潮水般涌入愈子谦体内。这是生命初界积攒了数百年的本源之力,每一缕都足以让重伤的圣王起死回生。
愈子谦盘坐在生机中央,闭目调息。
界心石核心在丹田内缓缓旋转,碧绿、金红、冰蓝三色光流交织成网,修复着每一寸受损的经脉。玄冥之泪悬挂在胸前,虽然未被吸收,但它散发出的新生法则也在辅助治疗。
时间一点点流逝。
殿外,慕雨生和舞灵溪也在各自的阵法中恢复。他们的伤势比愈子谦轻,但消耗同样巨大。
深夜时分,愈子谦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被惊醒,而是某种……呼唤。
来自永寂寒渊深处的呼唤。
那呼唤很微弱,像是隔着无尽时空传来的回音。但它确实存在,而且与玄冥之泪产生了共鸣。
愈子谦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空无云,星辰明亮。坠星海方向,那片星空格外密集,仿佛有无数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大地。
呼唤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星蚀……”愈子谦低声自语。
那道被囚禁在心镜百年、最终将领悟结晶赠予他的残魂,似乎在寒渊深处……还留下了别的东西。
不,不止星蚀。
还有另一种更古老、更沉重的气息,与呼唤交织在一起。
像是某种一直沉睡在寒渊最底层的东西,因为时之噬灵的消散,终于……开始苏醒了。
愈子谦握紧玄冥之泪,感受着其中流淌的法则。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守钟人在消散前,要说那句“还不是时候”。
因为永寂寒渊真正的秘密,从来就不是时之噬灵。
那更深层的东西。
“一天。”愈子谦望向东方,“一天后,我会找到答案。”
夜色深沉,星光如泪。
而在遥远的坠星海深处,永寂寒渊最底层的黑暗中,某种庞然的轮廓……
缓缓动了一下。
仿佛在回应,他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