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化作的时光尘埃还在虚空中飘散,裂痕深处的嘶吼声逐渐远去。灯塔的光芒重新稳定下来,塔身表面那些龟裂的时光晶石开始缓慢自我修复。
愈子谦单膝跪在塔顶边缘,玄冥之泪在他掌心散发着深海般的幽蓝光泽。这枚代表“终结”的时空之泪并没有被他吸收——它太沉重了,沉重到以他现在的界心石完整度,强行融合只会让自身的存在被死亡法则侵蚀。
但不需要吸收,仅仅是持握,就已经让他看到了太多东西。
“时之噬灵没有死。”愈子谦的声音因为力量透支而嘶哑,“影蚀用百年时光喂养它,已经让它成为了永寂寒渊‘时之暗面’的一部分。只要暗面不散,噬灵终会重生。”
慕雨生艰难地走到他身边,周天星辰盘已经彻底碎裂,此刻只能勉强维持着基础推演:“裂痕正在重新闭合……但闭合速度很慢。按照这个速度,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完全弥合。而时之噬灵的下次苏醒周期……”
他沉默了一瞬。
“十二个时辰。”
舞灵溪靠着残破的塔身坐下,她的左臂已经完全化为朽木,此刻正用仅存的右手往伤口处涂抹青霖留下的生命药膏:“所以我们要在十二个时辰内,在它重新醒来前……彻底摧毁它?”
“或者彻底净化。”愈子谦看向寒渊深处,“时之噬灵是因影蚀的执念而诞生,它的核心不是恶意,而是扭曲的‘思念’。如果能净化那份思念,噬灵或许会自行消散。”
“怎么净化?”
愈子谦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手中的玄冥之泪。
深蓝色的晶体内部,无数雪花状的时光碎片正缓缓飘落。每一片雪花中,都封印着一道关于“终结与新生”的法则烙印——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这是玄冥之泪最核心的真谛,也是它与其他时空之泪最大的不同。
“我需要进入寒渊最深处,找到时之噬灵的‘思念核心’。”愈子谦站起身,“用玄冥之泪的力量,为那份百年的执念……画上句号。”
“那太危险了。”慕雨生摇头,“你的状态根本——”
“没有时间了。”愈子谦打断他,“十二个时辰,扣除往返路径和可能遇到的阻碍,真正能用来处理核心的时间……不到三个时辰。”
他看向两位队友。
慕雨生的阵盘已毁,舞灵溪重伤失去傀儡,两人都到了极限。接下来的路,他必须自己走。
“你们留在灯塔休整。”愈子谦将两枚生命初界的传送符递给两人,“如果三个时辰后我没有回来,或者寒渊发生异变……立刻激活符箓,青霖会接引你们回去。”
“子谦——”
“这是最优选择。”愈子谦的声音很平静,“我一个人行动更快,而且……有些事只能由我来做。”
因为他的体内,有界心石核心。
因为他的手中,有三枚时空之泪的力量。
因为他的剑上,铭刻着“归墟”的真意。
这些,都是净化时之噬灵的必要条件。
慕雨生和舞灵溪对视一眼,最终只能沉重地点头。
“活着回来。”舞灵溪说。
“一定。”
愈子谦展开虚空龙翼,纵身跃下塔顶。
从灯塔到寒渊深处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不过三百里。但这三百里,是北境最凶险的三百里。
永寂寒渊的“时之暗面”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虚空不再是灰色,而是变成了粘稠的、不断翻涌的暗蓝色“时光浆液”。浆液中沉浮着无数时间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在重复上演着某个生灵生命中最恐惧、最遗憾、最痛苦的时刻。
愈子谦飞行得很慢。
他必须时刻维持界心石核心的光芒,才能不被这些负面时光碎片侵蚀心神。玄冥之泪悬挂在胸前,幽蓝的光晕如灯塔般驱散着周围的黑暗。
一个时辰后,他抵达了第一处“时之涡旋”。
那是暗面中自然形成的时光乱流漩涡,直径超过百丈,内部的时间流速混乱到了极致——可能边缘一息,中心已过百年。强行穿越会被撕成无数时间碎片,分别抛向不同的时间点。
绕不过去。
因为漩涡后方,就是通往寒渊最深处的唯一路径。
愈子谦停在漩涡边缘,看着其中疯狂旋转的时光乱流。他闭上眼睛,催动玄冥之泪的力量。
死亡法则开始蔓延。
但不是用来杀戮,而是用来“终结”——终结这片区域的时光混乱。
幽蓝色的光芒从泪滴中涌出,如潮水般漫向漩涡。光芒所过之处,混乱的时流开始变得有序,暴烈的漩涡开始减缓转速。这不是强行平息,而是“宣告”这片区域的时光乱流……该结束了。
当光芒完全覆盖漩涡时,漩涡无声消散,露出后方一条狭窄的、由凝固时光形成的通道。
愈子谦踏入通道。
通道两侧的时光晶壁中,倒映着无数扭曲的影子。那是时之暗面吞噬过的生灵留下的残念,它们伸出手,试图将路过的生者拖入永恒的恐惧轮回。
但玄冥之泪的光芒让它们不敢靠近。
第二个时辰,他遭遇了“时之镜像”。
那是一面横亘在通道中央的巨大镜面,镜中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身影,而是无数个“可能的他”。
有在焚炎窟被时噬魔夺舍、沦为幽冥教傀儡的他。
有在裂风峡谷被影蚀击杀、界心石核心被剥离的他。
还有……独自站在一片废墟中,手中握着断裂的冰火同心佩,眼中失去所有光芒的他。
那是火娴云死去的未来。
愈子谦的脚步停了一瞬。
镜中的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他能感受到那个“自己”心中翻涌的绝望与疯狂。如果娴云真的……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假的。”他低声说,不知是在告诉镜中的倒影,还是在告诉自己。
玄冥之泪的光芒扫过镜面。
镜面应声碎裂,无数碎片在空中化作光点消散。但那些画面带来的心悸感,却留在了心底。
愈子谦继续前行。
第三个时辰,他终于抵达了寒渊最深处。
这里没有黑暗,反而亮得刺眼——无数时光碎片自发悬浮在半空中,每一片都在散发着微光,共同照亮了这片本该是永恒黑暗的区域。
而在光芒中央,悬浮着一颗心脏。
那是一颗完全由时光晶石构成的心脏,约莫一人高,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心脏在缓慢跳动,每一次跳动都泵出大量暗红色的时光浆液,那些浆液流淌到虚空中,化作新的“时之暗面”。
这就是时之噬灵的思念核心——影蚀对师尊时烬的百年执念,具现成的实体。
而在心脏正上方,盘坐着一个人。
灰袍,白发,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他双手结着一个古老的印诀,周身流淌着与这片区域格格不入的“秩序时光”。
守钟人。
或者说,是守钟人留在永寂寒渊镇压时之噬灵的……一道分身。
“你来了。”守钟人睁开眼,那双眼睛中倒映着时光长河的虚影,“比我预计的早了半个时辰。”
“前辈一直在等我?”愈子谦落在心脏前。
“从你踏入焚炎窟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守钟人缓缓起身,“等一个能真正理解‘时空之泪’意义的人,等一个能承载‘归墟真相’的人,等一个……能为这百年恩怨画下句点的人。”
他指向那颗跳动的心脏。
“时烬是我的故友,也是第一个试图探索归墟真相的‘时光守墓人’。但他走得太深,被归墟深处的‘存在’污染了神魂。当他意识到自己即将沦为怪物时,选择了自我放逐——他主动踏入永寂寒渊最深的时之裂隙,将自己与那份污染一同封印。”
守钟人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沉重的悲伤。
“影蚀不知道这些。他只看见师尊消失在寒渊深处,便认定师尊是被‘困’住了。百年执念,百年疯狂,最终喂养出了这头时之噬灵——它既是影蚀思念的具现,也掺杂了时烬被污染的那部分神魂。”
“所以它才无法被彻底杀死。”愈子谦明白了,“因为它的核心,有一部分是时烬前辈的‘存在残影’。”
“对。”守钟人点头,“常规手段只能暂时封印它,但百年、千年后,它总会再度苏醒。除非……有人能用玄冥之泪的‘终结与新生’法则,为那份残影完成最后的‘安息’。”
他看向愈子谦手中的深蓝色晶体。
“这也是我指引你寻找时空之泪的真正原因。碧凝之泪赋予你‘理解生命’的温柔,赤煌之泪赋予你‘点燃光明’的勇气,而玄冥之泪……将赋予你‘面对终结’的觉悟。”
“我需要怎么做?”
守钟人让开位置。
“将玄冥之泪按在心脏表面,然后……进入影蚀的百年记忆,找到时烬留下的最后讯息。只有彻底理解这段恩怨,你才能用泪中的法则,完成真正的净化。”
愈子谦没有犹豫。
他走到心脏前,左手按在温热的时光晶石表面,右手将玄冥之泪轻轻按了上去。
深蓝色的光芒瞬间爆发!
意识被拖入了一条黑暗的时光隧道。
隧道两侧,无数记忆片段如走马灯般闪过——那是影蚀百年的执念,也是时烬最后的时光。
愈子谦看见了年轻时的影蚀和星蚀,两人跪在时烬面前,聆听师尊讲述时光的奥秘。时烬是个温和的长者,眼中总是带着对未知的好奇。
他看见了时烬独自踏入寒渊深处的那个夜晚,背影决绝如赴死。
他看见了影蚀在寒渊边缘守候十年、百年,从期待到绝望,从绝望到疯狂。
他看见了星蚀的劝阻、背叛、最终自我囚禁于心镜。
最后,他看见了一间密室。
那是时烬在自我放逐前,留在寒渊深处的最后一间“时光密室”。密室内没有珍宝,只有一面石壁,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那是时烬留给弟子、留给后人、也留给这个世界的……遗言。
“后来者,若你能抵达此处,说明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儿,终究有一人走上了歧路。”
“不必悲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探索归墟的真相,是我毕生所愿。而在探索途中被污染,也是我该承担的代价。”
“归墟深处,并非万物终末之地。那里是‘一切可能性’的起点,也是‘一切确定性’的终点。被它吞噬的存在,不是消亡,而是回归了‘未定义’的状态——如同回到了母体,等待重新诞生的契机。”
“但回归的过程,会剥离存在的一切‘定义’。记忆、情感、人格……都会消散。我被污染的那部分神魂,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失控了——它拒绝消散,试图抓住任何能锚定‘自我’的东西,最终化作了扭曲的执念。”
“影蚀若因此生出执念,喂养出了时之噬灵……那噬灵的核心,便是我那部分失控的神魂。它渴望着‘被记住’,渴望着‘继续存在’,所以才不断吞噬时光,试图从时光长河中重构完整的‘我’。”
“要彻底净化它,不是杀死,而是……‘完成’。用玄冥之泪的终结法则,为我那部分失控的神魂画上句号,让它安心回归归墟,等待新生。”
“而完成这一切的钥匙,是我留在噬灵核心深处的一枚‘时光种子’。找到它,激活它,它会指引你完成最后一步。”
文字到此为止。
愈子谦的意识回归现实。
他依然站在跳动的心脏前,玄冥之泪的光芒已完全渗入心脏内部。在深蓝色的光晕中,他看见心脏最深处,有一点微弱但纯粹的白光。
那就是时烬留下的时光种子。
“找到它了。”愈子谦看向守钟人。
守钟人点头:“那就完成最后一步吧。用你的界心石核心,为种子注入‘定义’;用你的三泪共鸣,为净化提供‘力量’;用你的归寂剑意,为一切画下‘句点’。”
愈子谦闭上眼睛。
丹田内,界心石核心开始旋转。碧绿、金红、冰蓝三色光流涌出,与玄冥之泪的深蓝交融,化作一道四色交织的光柱,注入心脏深处的白光。
白光开始生长。
它如种子发芽般伸出根须,根须蔓延至心脏的每一个角落。所过之处,那些暗红色的时光浆液开始褪色、净化、最终化作透明的时光之流。
心脏的跳动逐渐变得规律、平和。
那些龟裂的纹路开始愈合。
当白光完全覆盖心脏的瞬间,整颗心脏化作了一朵纯白的、完全由时光晶石构成的莲花。
莲花缓缓绽放。
花心处,浮现出一道虚幻的身影——那是个温和的白发老者,面容与影蚀记忆中的时烬一模一样,但眼中没有了疯狂,只有清澈的平静。
“谢谢。”时烬的残影看向愈子谦,声音如风吹过时光沙漏,“也替我……向那两个傻徒儿说声对不起。”
残影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莲花也随之凋零,花瓣一片片飘落,落地时化作纯粹的时光尘埃,融入寒渊的大地。
时之噬灵,彻底消散了。
永寂寒渊的“时之暗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那些悬浮的时光碎片纷纷坠落,暗蓝色的时光浆液逐渐澄清,整片深渊从令人窒息的压抑,变回了正常的、只是有些冰冷的绝地。
守钟人的分身开始变得透明。
“我的使命完成了。”他看向愈子谦,“这座灯塔即将关闭,玄冥之泪的试炼你也通过了。现在,它是你的了。”
他指向悬浮在半空的玄冥之泪——在净化完成后,泪滴已从深蓝色变成了清澈的水晶色,内部流转着纯粹的新生法则。
“但我建议你不要现在吸收。”守钟人继续说,“你体内的界心石核心还不足以承载‘死亡与新生’的完整循环。先温养它,待你突破圣皇后,再行融合。”
愈子谦点头,将玄冥之泪小心收起。
“前辈,时烬前辈说的归墟真相……”
“那不是现在的你该深究的。”守钟人的分身已淡如薄雾,“等你集齐七枚时空之泪,真正触摸到时空真谛时,自然会明白。现在……回去吧。”
话音落,分身彻底消散。
整座灯塔开始震动,塔身表面的时光晶石逐块熄灭。当最后一块晶石黯淡时,灯塔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愈子谦手中的玄冥之泪中——这座圣所完成了使命,将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守护时空的秩序。
愈子谦站在原地,看着这片重归寂静的寒渊。
时之噬灵消失了,影蚀的百年执念画上了句号,玄冥之泪到手。
但他心中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幽冥教的“猎龙计划”还在继续,万相魔主的阴影还在逼近,而守钟人和时烬提及的“归墟真相”……仿佛在暗示着一个更庞大、更可怕的秘密。
他展开虚空龙翼,向着灯塔原址的方向飞去。
来时花了三个时辰,回去只用了一个半——时之暗面消退后,寒渊的时空恢复了正常。
当他回到灯塔原址时,慕雨生和舞灵溪已经等在那里。两人伤势稳定了些,看到愈子谦平安归来,都松了口气。
“解决了?”
“解决了。”愈子谦点头,“先回天院。娴云还在等我们,而且……我们需要为下一枚时空之泪做准备了。”
三人激活了生命初界的传送符。
光芒亮起,将他们包裹。
在传送完成的最后一瞬,愈子谦回头看了一眼永寂寒渊。
深渊深处,仿佛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那不是时之噬灵。
是别的、更古老的、一直沉睡在此的东西。
但它只是看了一眼,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