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散,裂风已如刀割般扑面而来。
愈子谦展开虚空龙翼挡在慕雨生和舞灵溪身前,翎羽边缘流转的守护辉光在狂风中泛起涟漪。他们落在一处陡峭的岩脊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裂痕,罡风从中呼啸而出,卷起砂石在峭壁上打出密集的脆响。
“定位确认。”慕雨生稳住身形,周天星辰盘悬浮身前,“裂风峡谷东南侧,距坠星海外围一千二百里。但这片区域的时空参数……”他眉头紧锁,“比情报中紊乱了三倍不止。”
舞灵溪放出惊蛰傀儡——这是她在焚炎窟后仅存的战斗傀儡,左臂替换成了临时锻造的金属义肢。傀儡眼中亮起幽蓝的扫描光芒:“检测到高强度能量残留,三小时内至少有三场圣王级战斗在此发生。”
愈子谦望向峡谷深处。
裂风峡谷并非天然形成。三百年前,一颗陨星划过北境苍穹,余波撕裂大地,造就了这条绵延八百里的险峻裂谷。罡风中残留着微弱的星辰辐射,也残留着混乱的时空乱流——这使得此地成为各类禁忌交易、黑市集会的绝佳场所。
而此刻,峡谷中死寂得反常。
“先下去。”愈子谦收敛龙翼,三人顺着岩壁向下掠去。
谷底比想象中宽阔。两侧峭壁高逾千丈,中间形成了一条宽度不一的天然通道。地面上散落着碎裂的兵器、焦黑的战斗痕迹,以及……尚未完全凝固的血。
慕雨生蹲身检查血迹:“混合了至少五种不同的血脉气息,战斗发生在两个时辰内。一方是北境商会的‘裂风卫’——他们的制式铠甲碎片在那里。”
他指向不远处的一堆暗青色金属残片。
“另一方呢?”
“不好判断。”慕雨生摇头,“但血迹中检测到微量的‘蚀时毒素’——幽冥教蚀时殿的惯用手段。”
幽冥教已经插手裂风峡谷的争斗了。
愈子谦正要开口,怀中的定星盘突然微微发烫。
他取出那枚青铜罗盘,盘面上的星辰指针正剧烈震颤,最终指向峡谷深处某个方位。指针末端,那枚晶莹的玉芯亮起暗红色的光——这是大长老交代过的“危险预警”。
“有东西在靠近。”愈子谦低声道,“隐蔽。”
三人迅速退入岩壁的一道裂隙。愈子谦挥手布下一层空间折叠,将气息彻底隔绝。
半刻钟后,峡谷另一端传来规律的震动。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某种沉重物体被拖行的摩擦声。
透过裂隙,他们看见一队人从阴影中走出。
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大汉,赤裸的上身纹满了扭曲的符文,肩头扛着一柄门板大小的巨斧。他身后跟着八名黑袍人,每两人一组,拖拽着四条粗大的铁链。
铁链尽头,锁着四具棺材。
不是木棺,而是由暗色金属铸造的方棺,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封印符文。随着拖行,棺材内部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挣扎。
“蚀时殿的‘棺卫’。”慕雨生传音入密,声音凝重,“专门负责运送禁忌之物的队伍。那四具棺材里……恐怕封着不得了的东西。”
光头大汉突然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那张布满伤疤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扫过峡谷两侧的岩壁。视线在愈子谦三人藏身的裂隙处停留了一瞬,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
“老鼠的味道。”他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出来吧,躲躲藏藏多没意思。”
被发现了?
愈子谦正要现身,却看见另一侧的岩壁上,三道身影缓缓落下。
那是三个穿着灰白色斗篷的人,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见下巴苍白的皮肤。他们落地无声,为首者手中握着一根白骨手杖,杖头镶嵌着一颗不断转动的眼球。
“北境商会,验尸官。”光头大汉嗤笑,“怎么,商会终于舍得派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家伙出来了?”
“蚀时殿越界了。”握着手杖的验尸官声音平淡,“裂风峡谷的‘黑星陨铁’矿脉,商会已买下三百年的开采权。你们在此杀人夺矿,坏了规矩。”
“规矩?”大汉大笑,巨斧重重砸在地上,震得峡谷颤动,“幽冥教的规矩就是——看上的东西,就是我们的!”
话音未落,他身后四名棺卫同时松开铁链。
棺材盖板轰然炸开!
四道黑影从棺中冲出,落地时发出沉重的闷响。那是四具人形,却完全不像活物——皮肤呈现暗灰色,表面布满龟裂的纹路,裂缝中流淌着暗红色的光。它们没有五官,面部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
“时傀。”慕雨生呼吸一滞,“用活人炼制的时光傀儡,保留生前部分战力,却完全悍不畏死。炼制一具时傀需要消耗至少十个同阶修者的神魂……这些疯子。”
四具时傀同时扑向三名验尸官。
战斗在瞬间爆发。
验尸官的白骨手杖点地,地面升起无数骨刺,将最先冲来的时傀贯穿。但时傀没有丝毫停滞,被贯穿的身体顺着骨刺滑行,暗灰色的手臂如刀锋般斩向验尸官脖颈——
铛!
另一名验尸官甩出一串骨链,缠住时傀手臂。第三名验尸官双手结印,空气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苍白手骨,将时傀死死按住。
“雕虫小技。”光头大汉狞笑,巨斧横扫。
斧刃未至,罡风已如实质般撕裂空气。三名验尸官同时后退,原先站立的地面被劈出一道深达丈许的沟壑。
“圣王三重天……”慕雨生低声道,“那大汉至少是蚀时殿的副殿主级。”
战斗迅速白热化。
验尸官显然训练有素,三人配合默契,骨术诡异多变。但时傀的不死特性让他们陷入苦战——哪怕被拆成碎片,那些碎片也会在时光之力的作用下重新聚合。
而光头大汉的巨斧更是一力降十会,每次挥斩都逼得验尸官狼狈闪躲。
“他们撑不了多久。”舞灵溪小声道,“我们要插手吗?”
愈子谦沉默地看着战局。
北境商会和幽冥教的争斗,他本不想卷入。但蚀时殿出现在裂风峡谷,目标很可能就是坠星海——这些时傀,也许就是为永寂寒渊的“时之暗面”准备的。
他看向那四具棺材。
棺内还有东西。虽然棺材已开,但那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并未减弱,反而随着战斗加剧,越来越强。
“再等等。”愈子谦低声道。
话音刚落,战局突变。
一名验尸官被时傀的利爪划破手臂,伤口处没有流血,反而迅速“老化”——皮肉枯萎、骨骼脆化,整条手臂在三个呼吸内变成了风干的朽木。
“时间腐蚀!”那验尸官厉喝后退,果断斩断自己的右臂。
断臂落地,瞬间化为飞灰。
“退!”持杖验尸官暴喝,三人同时向峡谷外掠去。
“想走?”光头大汉狂笑,巨斧脱手飞出,在空中旋转成一道血色飓风,封死了所有退路。
就在此时。
四具棺材中,最左侧的那具,棺盖再次掀开。
一只苍白的手搭在棺沿。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血管纹路。它轻轻一按,整具棺材直立起来。
棺内,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那是个穿着暗红色长袍的男子,面容年轻得过分,皮肤苍白如纸,长发漆黑如夜。他睁开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暗金色,内部有细密的时光沙漏虚影在不断翻转。
他走出棺材的瞬间,整条峡谷的风……停了。
不是静止,而是被某种力量“凝固”在了时间里。
光头大汉的笑容僵在脸上。飞旋的巨斧悬停在半空,离最近那名验尸官的后心只有三尺,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三名验尸官保持着奔逃的姿态,凝固在原地,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时间……被冻结了。
“殿主。”光头大汉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额角渗出冷汗。
红袍男子没有理会他。他迈步走向峡谷中央,目光扫过凝固的一切,最终……落在了愈子谦三人藏身的裂隙处。
“出来吧。”他开口,声音温润如玉,却让听者神魂发冷,“虚空道体的空间折叠,在时光静止的领域里,就像黑夜中的烛火一样显眼。”
愈子谦撤去折叠屏障,三人走出裂隙。
“蚀时殿主。”愈子谦看着对方,“如此大费周章,不只是为了黑星陨铁吧?”
红袍男子微微一笑。
“聪明。”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暗金色的沙漏虚影,“我来,是为了确认一件事——你在焚炎窟里,有没有见到我师弟‘星蚀’留下的……留言?”
愈子谦瞳孔微缩。
星蚀。
那个在百年前的兽皮卷上自称背叛者的人。
“见到了。”愈子谦平静道,“他说你在永寂寒渊养了一头怪物,还说……那里有圣皇残念的恐惧投影。”
红袍男子——影蚀,笑意更深了。
“他果然还是留了一手。”他轻轻叹息,“可惜,他低估了我这百年的进展。永寂寒渊的‘时之炼狱’已经完成,那头怪物……也快要成熟了。”
他收起沙漏,目光落在愈子谦身上。
“至于你,虚空龙尊的传人……”影蚀的暗金瞳孔中闪过一丝贪婪,“你的界心石核心,比我预想的还要完美。正好,可以作为‘时之炼狱’最后一块拼图。”
话音落,凝固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巨斧继续飞旋,验尸官继续奔逃,罡风重新呼啸。
但影蚀已经出手。
他只是抬起食指,对着愈子谦轻轻一点。
指尖所向,时空层层坍缩,化作一条暗金色的细线,无视一切防御,直刺愈子谦眉心——
这一击,锁定了“存在”本身。
一旦被击中,愈子谦的存在痕迹将被直接抹除,从时光长河中彻底消失。
“子谦!”慕雨生厉喝,周天星辰盘全力运转,试图偏移那条细线。
舞灵溪的惊蛰傀儡化作残影扑上,却在触及细线的瞬间开始“逆生长”——从傀儡退化成零件,再退化成原材料,最终化为一地金属粉末。
来不及了。
愈子谦能感觉到,那条细线已经锁定了他的神魂核心,无论他如何闪躲、如何防御,最终都会被击中。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丹田内,界心石核心剧烈震颤,与归寂剑格处的灰石产生共鸣。
那就……赌一把。
在细线触及眉心的前一刻,愈子谦催动了归寂剑。
不是斩向敌人,而是斩向自身。
剑意入体的瞬间,他的存在开始“稀释”。
不是消失,而是变得模糊、虚幻,仿佛要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那条锁定他的时光细线,在触及这种状态的瞬间,失去了目标,从虚无中穿透而过,在身后的岩壁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归墟真意?”影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竟然触碰到了那个境界……”
但他随即笑了。
“可惜,你撑不了多久。”他再次抬手,这次是五指张开,“我看你能‘归墟化’几次。”
五条时光细线交织成网,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愈子谦半跪在地,归寂剑的反噬开始显现——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在流失,关于火娴云的笑容、关于凌霄天院的时光、关于自己是谁……都在变得模糊。
不能继续了。
再归墟化一次,他可能真的会忘记一切。
峡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钟鸣。
不是真实的钟声,而是直接在神魂中响起的、苍茫古老的时光之钟。
钟声荡开的瞬间,影蚀的时光细线寸寸断裂。
一道身影,从峡谷尽头的黑暗中缓缓走出。
那人穿着破旧的灰袍,手中提着一盏锈迹斑斑的青铜灯。灯火昏黄,照出他布满皱纹的脸,和那双仿佛看透了万古时光的眼睛。
“守……”愈子谦勉强吐出一个字。
守钟人。
或者说,是守钟人的一道分身投影。
“时光长河中的偷渡者。”守钟人看着影蚀,声音平静无波,“你逾越了‘条约’。”
影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条约只约束你们这些‘守墓人’。”他冷声道,“我要做的事,你们管不着。”
“若涉及‘时光灯塔’的安危,就管得着。”守钟人抬起手中的灯,昏黄的灯光扫过峡谷,“滚回你的永寂寒渊。再敢踏足此地,我不介意让蚀时殿换一个殿主。”
影蚀沉默了。
他盯着守钟人看了许久,最终冷哼一声,转身走向棺材。
四具时傀跟在他身后,重新躺回棺中。光头大汉扛起巨斧,狠狠瞪了愈子谦一眼,带着棺卫队消失在峡谷另一端的阴影里。
那三名验尸官早已不知去向。
峡谷中,只剩下愈子谦三人和守钟人的投影。
“你们不该来这里。”守钟人转过身,看着愈子谦,“但既然来了……就尽快前往坠星海。影蚀的‘时之炼狱’将在七日后完成最后一步,届时永寂寒渊将成为真正的死地,圣皇之下,入者必亡。”
“七日……”愈子谦挣扎着站起身,“前辈,时光灯塔是什么?”
“是照亮‘时之暗面’的唯一光源。”守钟人将手中的青铜灯递给他,“这盏‘引路灯’能指引你们找到灯塔。但记住——灯塔本身,也是一个考验。能通过考验的人,才有资格触碰玄冥之泪。”
愈子谦接过灯。
灯很轻,锈迹斑斑的灯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时光符文。灯火在掌心静静燃烧,散发出温润的光。
“去吧。”守钟人的投影开始变得透明,“我在坠星海深处……等你们。”
话音落,投影消散。
峡谷中,只剩下呼啸的罡风,和三人沉重的呼吸。
愈子谦握紧引路灯,看向东方。
七日。
他们只有七日时间,穿越一千二百里险地,找到时光灯塔,通过考验,拿到玄冥之泪——然后,在影蚀完成时之炼狱前,摧毁一切。
“走。”他展开虚空龙翼。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试炼。
而是……为了在时光的尽头,点燃那盏能照亮黑暗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