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炎窟一战后第十八天,凌霄天院器堂深处。
洪烈没有点灯,铸炉的余温在黑暗中泛着暗红的光。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石台上那柄被黑布覆盖的长剑,沉默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愈子谦站在他对面,能感觉到这位向来豪爽的师叔,此刻正经历着某种艰难的抉择。
“这东西……”洪烈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炉火灼伤了喉咙,“按理说不该现在给你。”
他揭开黑布。
剑长三尺三寸,通体漆黑如无星之夜。剑身没有任何纹饰,只在剑格处嵌着一枚灰扑扑的石头——那石头的质感,让愈子谦丹田内的界心石核心微微震颤。
“此剑名为‘归寂’。”洪烈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三百年前,北境曾出现一条时空裂隙,有异物从中涌出,吞噬了三座城池的生机。当时的凌霄天院院长率七位圣王联手镇压,却几乎全军覆没。”
他顿了顿,手指抚过剑身。
“最后关头,院长燃烧毕生修为,以‘万象归墟阵’将那异物与自身一同封印。阵法完成时,院长肉身化作飞灰,只留下这柄剑——剑格上的灰石,便是封印核心所化,内蕴‘归墟’真意。”
愈子谦凝视着那枚灰石。他能感受到,那石头内部流转着一股苍茫、死寂、却又蕴含新生可能的矛盾气息。
“归寂剑没有品级。”洪烈继续道,“或者说,它的品级取决于执剑者对‘归墟’之道的领悟。你能从灰石中领悟多少,剑便能发挥多少威能。”
“代价呢?”愈子谦问得直接。这种层次的东西,不可能没有代价。
洪烈深深看了他一眼。
“代价是……每一次催动此剑,你自身的存在就会向‘归墟’靠近一分。”他缓缓道,“不是死亡,而是‘存在感’的稀释。当稀释到某个临界点,时空将不再稳定记录你的存在——你会从一些人的记忆里淡去,从一些事件的因果中剥离,最终……成为游走在‘存在’与‘虚无’之间的影子。”
愈子谦沉默。
“所以三百年来,此剑一直封存在器堂最深处的‘镇墟阵’中。”洪烈将黑布重新盖上,“历代器堂首席都被告知,非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得启用此剑。”
“那为何现在给我?”
洪烈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铸炉旁,从炉灰中扒拉出一枚暗红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扭曲的“蚀”字。
“这是在焚炎窟坍塌后的废墟中找到的。”洪烈将令牌丢给愈子谦,“幽冥教‘蚀时殿’的身份令牌。持有者至少是副殿主级别。”
愈子谦接过令牌,触手的瞬间,一股阴冷的时光腐蚀之力顺着指尖蔓延,但很快被他体内的界心石核心吸收、净化。
“焚炎窟的陷阱,不是临时布置。”洪烈的声音冷了下来,“蚀时殿的人至少在五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他们知道你会去取赤煌之泪,知道你会身负碧凝之泪,甚至……可能知道你的界心石核心已经初步成形。”
“所以他们在那里养了一头时噬魔,等我上钩。”愈子谦握紧令牌,“用时空之泪喂养出来的怪物,最适合夺舍身负时空法则的宿主。”
“不止如此。”洪烈摇头,“我从令牌残留的气息中,感应到了更深的‘锚定’——那头时噬魔,可能只是个‘信标’。”
“信标?”
“用来标记你,让你成为某个更大存在降临的‘坐标’。”洪烈看向愈子谦,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你现在明白了吗?你体内的界心石核心,对幽冥教来说意味着什么。”
愈子谦闭上眼睛。
界心石是修补“天之痕”的关键枢纽——这是守钟人告诉他的真相。但如果反过来呢?如果幽冥教想要的,不是修补,而是彻底撕开天之痕呢?
一个已经初步成形、融合了两枚时空之泪的界心石核心,不就是最好的“撕裂工具”吗?
“他们想要我的身体。”愈子谦睁开眼睛,瞳孔深处三色光轮缓缓旋转,“作为万相魔主降临的容器。”
“所以你需要归寂剑。”洪烈掀开黑布,将剑递到他面前,“此剑蕴含的‘归墟’真意,是少数几种能对抗‘存在侵蚀’的力量。当你感觉自己快要被某种意志取代时……此剑可斩断连接,将你暂时‘归墟化’,从而剥离侵蚀。”
“暂时?”
“归墟化的时间越长,你回归的可能性就越小。”洪烈沉声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但如果真到了那一刻……记住,归寂剑斩的不是敌人,而是你自身与侵蚀源头的‘连接’。”
愈子谦接过归寂剑。
剑入手的瞬间,一股冰凉的、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死寂气息涌入体内。丹田中的界心石核心剧烈震颤,表面的水晶状物质开始与那股气息共鸣、交融。剑格处的灰石亮起微光,一道信息流顺着连接传入愈子谦识海——
不是功法,不是招式,而是一种状态。
一种“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状态。
他恍惚间看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海洋,海洋中没有生命,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沉寂”。而在海洋深处,悬浮着无数破碎的世界残骸——那便是“归墟”,万物的终末之地,也是一切重新开始的“零点”。
“归寂剑的上一任主人,那位院长在最后时刻领悟的,不是如何杀死敌人。”洪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而是如何让自身暂时‘归墟化’,从而摆脱一切法则束缚——包括敌人的侵蚀,包括时空的限制,包括……命运的桎梏。”
愈子谦深吸一口气,将剑收入虚空道体开辟的储物空间。
“多谢洪师。”
“别急着谢。”洪烈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枚赤红色的丹药,“这是‘焚魂丹’,以凤凰真火炼制。服下后,可在十二个时辰内大幅增强神魂抗性,对时光侵蚀类攻击有奇效。但代价是……药效过后,神魂会陷入三天的虚弱期,期间无法动用任何神识之力。”
愈子谦接过丹药,能感受到丹药内部那股霸道的火焰气息。
“坠星海那种地方,常规手段已经不够用了。”洪烈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记住——活着回来。器堂还等着你学成归来,接我的班呢。”
愈子谦郑重行礼,转身离开。
黑暗的器堂深处,洪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重重叹了口气。
“老家伙……你当年托我保管的东西,我交给他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喃喃,“你留下的那条路……希望他真的能走到尽头。”
三日后的清晨,凌霄天院东门外。
愈子谦、慕雨生、舞灵溪三人站在传送阵前。火娴云仍在昏迷中,被安置在青霖生命初界的核心区温养。青霖的分身化为一道印记附在愈子谦手臂上,承诺在必要时提供生命支援。
“裂风峡谷的传送坐标已校准。”慕雨生调整着周天星辰盘,“但根据最新情报,那边最近不太平——北境商会和黑星商盟的人起了冲突,已经死了三位天空圣师。”
“避开他们。”愈子谦展开虚空龙翼,“我们的目标是坠星海,不要节外生枝。”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
就在三人身影即将消失的瞬间,愈子谦突然感觉怀中的桃木符“墟”微微一震。
符面上,那个古朴的“墟”字闪过一抹幽光。
一道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神念传入他识海:
“坠星海深处……有时光守墓人留下的‘灯塔’……找到它……可照亮‘时之暗面’下的真实……”
神念戛然而止。
传送完成,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阵法中央。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凌霄天院深处,那座终年紧闭的“观星塔”顶层,一面古老的铜镜表面,缓缓浮现出坠星海的景象——
黑色的裂谷在画面中缓缓旋转,裂谷深处,无数暗红色的光点如眼睛般次第亮起。
镜面边缘,一行血色的古文字浮现又消散:
“锚点已入局……祭坛……将启……”
塔外,乌云从坠星海方向蔓延而来,遮蔽了初升的朝阳。
在黑暗中,睁开了无数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