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线余晖,如淬火的剑刃没入霜陨城高耸的霜纹岩城墙之后,极北的寒夜便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君临大地。星霜别苑内,地火灵脉带来的暖意与外界骤降的严寒形成微妙的对峙,窗棂上凝结出繁复的冰花。
主厅内气氛凝重,与暖玉圆桌散发的温润光泽形成反差。那滴取自旧钟楼的“时光蜜露”,被慕雨生用三重嵌套的静止力场禁锢在半空,七彩流光在微型空间内缓慢旋转,每一次光芒流转,都仿佛牵动着周遭极细微的时间线。
“能量结构高度有序,同时具备‘凝固’与‘流动’双重悖论特性。”慕雨生的镜片反射着周天星辰盘的光轨,语速快而清晰,“初步分析,其核心是一种‘时间轴润滑剂’与‘坐标信标’的复合体。它能短暂平复小范围的时间褶皱,更重要的是,其波动频率与永冻荒原深处某个特定时空节点的‘呼唤’同步。”
舞灵溪的“万象枢脑”投射出荒原的全息地貌图,一个闪烁的红点标注在被称为“时之伤疤”的辽阔冰裂谷区域。“根据石像最后的信息,‘钟楼之影在荒原极光中倒悬时’是入口显现的条件。结合历史气象与星象记录,下一次满足‘极光强度达到七级以上’且‘天幕磁场与钟楼空间残留印记共鸣’的天象窗口……”她敲击虚拟键盘,“在十一天后的子夜,持续时间预计不超过一个时辰。”
“十一日。”愈子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叩击,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时间比预想的紧迫,却也留下了宝贵的准备期。“寒松长老提供的荒原外围地图和已知时之兽活动区域资料,需要立刻整合进推演。星语,阁内关于‘时之伤疤’还有更详细的记载吗?”
星语正用一方冰蚕丝绢,细致地擦拭着她的古琴“七弦星语”,闻言抬头,眉宇间锁着一缕化不开的忧色:“极少。阁中仅有三位前辈在百年前结伴深入过‘伤疤’边缘,一人疯癫而回,口中只念叨‘倒流的河’,不久便身躯急速衰老而亡;另外两人……至今杳无音信。唯一带回的只言片语记录在绝密封存卷宗里,只有八个字:‘时光非线,虚实重叠’。”
时光非线,虚实重叠。 这八个字像冰锥,刺入每个人的思考。
火娴云将一杯新沏的、加入了几片岁月花瓣的定神茶推到愈子谦手边,朱儿停在她指尖,对着那滴蜜露好奇地偏着头。“十一天,够我们完成针对性准备了。雨生需要的时空锚定法器核心,灵溪的傀儡抗时紊改装,还有丹药……但最关键的,”她看向愈子谦,“是你。那石像说‘验证非止一次’,荒原深处的考验,必然直指道心。你的‘定义’之力,是我们应对未知规则的唯一钥匙。”
愈子谦端起茶杯,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他脑海中回放着在钟楼内,将过去、现在、未来三门雾气用自身守护金光短暂统合的感觉。那不是力量强度的胜利,而是自身存在“理念”与空间预设“规则”的一次碰撞与调和。“我明白。这十一日,我需要彻底稳固那种状态,并尝试扩大‘定义’的范畴与持续时间。”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探险或寻宝。我们是在闯入一片被扭曲的法则领域,去面对一个守护着‘时空之泪’的存在。危险不仅来自环境与怪物,更可能来自认知的颠覆。我们必须做好……面对任何超乎想象之事的准备。”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各司其职。星霜别苑仿佛一台精密机械,高速而安静地运转起来。炼丹房内药香与冰火之气交织,炼器室中传来稳定的符文铭刻声,演武场上不时闪过傀儡测试的迅捷光影。
愈子谦独自来到别苑最深处的“静虚洞”。这里是引动地火灵脉与天空星力交汇的节点,空间相对稳固,适合冥想。他盘膝坐下,并未立刻入定,而是先取出了那枚影獠遗留的暗金龙鳞。
龙鳞在掌心散发出温润而霸道的气息,隐隐与他血脉深处的祖龙之源呼应。他缓缓将一丝圣力注入,龙鳞内的残缺画面再次浮现——暗金巨龙与万相魔主阴影的惨烈搏杀,龙魂溃散,阴影分裂……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他注意到,那阴影在吞噬巨龙部分身躯时,并非简单的毁灭,而是有一种“摹拟”、“转化”的特质。巨龙崩碎的鳞甲、逸散的龙气,被阴影吞噬后,在其内部形成了类似的结构与能量流转。
“掠夺……并化为己用么?” 愈子谦若有所思。幽冥教的力量充满侵蚀与污染,是否正是这种特性的体现?这或许能为日后对抗幽冥教高阶存在提供思路。
放下龙鳞,他收敛心神,意识沉入丹田。界心石雏形如同宇宙中心的灰色星云,缓缓旋转。他将心神附着其上,仔细感受那些新生纹路。星辰纹路似乎在呼应外界真实的星辰方位,而时空涟漪般的纹路,则与静虚洞内稳定的时空结构,以及怀中那滴时光蜜露的波动,产生着极其微妙的共振。
他尝试引导一丝融合了守护意志的虚空之力,注入界心石雏形。灰石微微一震,旋转加快了几分,释放出的调和之力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与那蜜露同源的七彩光泽。这股新生的力量流转向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背后肩胛骨的力量节点。
“嗡——”
一声低不可闻的轻鸣在寂静的洞中响起。愈子谦背后,祖龙虚空翼的虚影自主浮现。这一次,虚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实,暗金色的翎羽根根分明,边缘流淌的淡金色守护辉光不再如呼吸般明灭,而是稳定地亮起,如同给龙翼镀上了一层神圣的暖金。更奇异的是,在虚影的根部,隐约出现了两枚极细微的、由淡金辉光勾勒的符文虚影,形似沙漏与波纹,仿佛象征着“时间”与“守护”的初步结合。
他心念微动,尝试施展“缩地成寸”。身体在原地消失,下一刻出现在静虚洞另一端。过程依旧流畅,但愈子谦敏锐地察觉到,在空间穿梭的瞬间,周身那层淡金辉光微微荡漾,竟将穿梭时不可避免的、极其细微的空间摩擦与时间延迟效应“抚平”了。穿梭变得更加“平滑”、“稳定”,消耗也减少了些许。
“这就是‘定义’的开始么?”愈子谦心中明悟。不仅仅是定义一片区域的状态,甚至开始定义自身与空间交互的“质量”。
他再次闭目,不再刻意运转功法,而是让心神与界心石雏形、与背后新生的龙翼符文、与体内流淌的融合之力完全沉浸在一起。脑海中,过去与火娴云相处的点滴温暖,现在与伙伴们并肩作战的信任,未来守护下界安宁的愿景,三者交织,不再是割裂的画面,而是融汇成一股坚定而绵长的信念之流。
守护,是贯穿时间之河的不变之锚。
这信念与他的力量水乳交融。淡金色的辉光从他周身毛孔微微渗出,并不耀眼,却让静虚洞内稳定的时空结构,泛起了一圈圈温柔而坚实的涟漪,仿佛这片空间因为他“存在”的理念,而变得更加“牢固”。
就在愈子谦深度冥想,稳固新生感悟的同一时间,霜陨城暗流之下的波澜,开始悄然涌动。
城西,北境商会总部“冰铸大厅”深处。
一间完全由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密室中,没有灯火,只有几块镶嵌在冰壁内的“极光宝石”散发着幽蓝变幻的光晕。北境商会会长,一位身材高大、面容被冰晶面具完全覆盖、只露出一双深蓝色眼眸的男子——“冰骸”,正负手而立,看着面前冰桌上呈现的影像。
影像正是星霜别苑外围几个隐蔽角度捕捉到的画面碎片:星语与璇玑进出、慕雨生接收大批星纹钢等材料、以及最关键的,愈子谦独自前往旧钟楼方向并安全返回的模糊轨迹。
“确认了?”冰骸的声音低沉冰冷,不带丝毫情感,仿佛冰层摩擦。
阴影中,一个仿佛融入黑暗的瘦小身影浮现,正是暗市那个售卖材料的摊主。此刻他气息凝练,哪有半分孱弱。“确认。他们买走了时之砂、虚空结晶、永恒金。那个少年,独自进入了旧钟楼禁区,超过一个时辰后安然走出。根据‘时感虫’在禁区边缘捕捉到的残留波动……旧钟楼的深层规则被触动过,并且,被‘通过’了。”
“通过?”冰骸的深蓝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三百年了,多少自以为是的蠢货进去再没出来。星陨阁这次来的,是什么人?”
“圣女星语亲自陪同,规格极高。那少年姓愈,具体来历不明,但观其气息,虽刻意收敛,隐有龙威与虚空之韵,绝非常人。其余几人亦是不凡。”摊主,或者说北境商会的暗哨首领“影梭”快速汇报,“他们正在大量采购针对永冻荒原和时间紊乱的物资,动作很快,目的性极强。”
冰骸沉默了片刻,冰室内只有极光宝石幽蓝光芒的流转声。“旧钟楼的秘密,商会追寻了数代。‘时光蜜露’、‘守钟人’、‘时之伤疤’的入口……这些碎片信息终于要拼凑起来了么?”他转向影梭,“那个愈姓少年身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他就是钥匙。”
“会长的意思是……”
“十一天后的极光窗口,他们一定会行动。”冰骸走到冰壁前,手指划过光滑的冰面,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痕,“我们不能硬抢,星陨阁在霜陨城的根基太深。但荒原深处……是另一回事。召集‘霜牙’小队,准备‘潜影冰舟’。另外,把消息‘无意中’透露给‘剥时者’那群疯子。”
影梭身形微微一震:“剥时者?那些在时间裂隙里猎取他人‘时间残影’修炼的怪物?他们若掺和进来……”
“水越浑,我们这只捕蝉的螳螂,才越有机会。”冰骸打断他,声音毫无波澜,“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时空之泪’的线索和进入‘时之伤疤’的方法。必要时,那个愈姓少年,可以成为我们与守钟人交易的……筹码。”
“是。”影梭身影一晃,再度融入黑暗。
冰骸独自站在幽蓝的光晕中,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霜陨城平静的商业表象下,北境商会能屹立不倒,靠的从来不只是公平交易。
几乎在北境商会密谋的同时,霜陨城另一个阴暗角落——地下冰窟深处,一片由巨大、不规则的时间水晶簇构成的诡异巢穴中。
几个披着破败灰袍、身形扭曲不定的身影,正围绕着一团不断变幻色彩、内部仿佛有无数人脸挣扎的“时之涡”盘坐。他们是“剥时者”,一群被时间乱流夺走部分存在、转而疯狂掠夺他人时间以填补自身空虚的可怜又可怖之人。
一只由时之砂驱动的机械蜘蛛爬入巢穴,将一枚记忆水晶放在为首的一个剥时者面前。那剥时者伸出枯槁、布满裂纹如同老旧瓷器的手,触碰水晶。
“旧钟楼……规则触动……钥匙出现……极光之夜……”断断续续的信息流入他混乱的意识。
“时……时间……完整……”嘶哑含糊的声音从灰袍下传出,带着无尽的饥渴与疯狂,“找……到钥匙……剥取他的时间线……补完……我们自己!”
冰窟内,所有剥时者都抬起头,灰袍兜帽下,是或空洞、或闪烁疯狂之光的眼睛。他们对“时间”的敏感远超常人,那枚水晶传递的信息,如同在饿狼群中投下了鲜肉。
霜陨城的夜色,依旧被寒风与冰雪统治。但星霜别苑内外的温度,似乎正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滑去。一方是紧锣密鼓、心志坚定的备战炽热;另一方,则是阴谋窥伺、贪婪疯狂的刺骨深寒。
十一天的倒计时,滴答开始。而远在永冻荒原深处,那道横亘千里、仿佛世界伤疤的巨大冰裂谷——“时之伤疤”内部,某处时间完全静止的绝对黑暗中,一双仿佛由凝固星光构成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祂似乎,也感应到了“钥匙”的靠近,与那滴“时光蜜露”信物,所掀起的、细微的时空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