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浩天是在民政局门口,第一次清晰地听见杨真真说“离婚”这两个字的。
初冬的风卷着碎叶打在脸上,他下意识皱紧眉,当然,这可不是因为寒意。
而是因为荒谬——他甚至没听完杨真真后面那句“我们之间早就没感情了”。
他脑子里已经炸开了锅,第一反应不是反思,而是劈头盖脸地质问:“真真,你老实说,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杨真真愣住了,眼底的疲惫瞬间被错愕取代,随即化为一声极轻的笑,带着几分悲凉:“钟浩天,到现在你还在想这个?”
他却没听出那笑意里的嘲讽,反倒越说越笃定,语气里掺着被“背叛”的愤怒,还有几分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不然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提离婚?我看就是你新认识的朋友那个姓华的,天天对你嘘寒问暖,没安好心!真真,我警告你,它那样的人是不会真的娶你的,他就是玩玩而已。”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就是上赶着给我戴绿帽,不守妇道!这话钟浩天没说。
他口中的姓华的,不过是杨真真新认识的朋友,前阵子杨真真加班晚了,对方顺道送过她一次,被蹲在楼下的钟浩天看到。
——不过是合作伙伴间的往来,在他眼里,就成了红杏出墙的铁证。
可他半点没想起,这些年自己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是如何常年绕在左右的。
之前他和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暧昧不清,被恶魔小姐拍下他搂着实习生的腰,语气轻飘又敷衍:“就是逢场作戏,人家小姑娘刚毕业,我总不能驳了面子,身不由己而已。”
杨真真没闹过,只是不着痕迹说了一嘴,他倒觉得杨真真小题大做,指责她不够大度,不懂体谅男人在外打拼的“难处”。
后来更过分,实习生当真沦陷,闹到家里来,他依旧一脸无辜,说自己是被缠上的,是“假戏真做”,是可怜人。
那时候的他,半点没有愧疚,反倒觉得全世界都该原谅他——他出轨是被逼的,是身不由己,是逢场作戏,那些暧昧与背叛,都不算事儿。
可到了杨真真这里,不过是多了一个异性同事,就成了罪大恶极,就成了他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肆意制裁她的理由。
“钟浩天,”杨真真终于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没有出轨,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这段婚姻。我们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你,是因为你常年的背叛,是因为你眼里从来没有这个家,没有我。”
“我背叛?”
钟浩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拔高了音量,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我那是没办法!男人在外打拼,难免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逢场作戏而已,又不是真的要怎么样,至于揪着不放吗?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要离婚?真真,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就当可怜我……”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的出轨,是可以被原谅的——他可怜,他无奈,他是被现实裹挟的受害者。
可杨真真哪怕只是有一点“嫌疑”,就是十恶不赦,就是对不起他,就是要被钉在“不守妇道”的耻辱柱上。
他的道德天平,从来都是严重失衡的,对自己无限宽容,对杨真真却严苛到了极致。
他忘了,杨真真当初是如何放弃自己的事业供他读书,后来又在家照顾老人、打理家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忘了对方无数个深夜等他回家,等来的却是他满身的香水味和敷衍的谎言。
忘了夏友善闹上门时,杨真真是如何强忍着委屈,帮他收拾烂摊子。
更忘了,那个没留住的孩子,是他背叛婚姻的铁证,不是他口中“不算事儿”的小事。
“小事?”杨真真眼底泛起湿意,却没有掉眼泪,“钟浩天,你的逢场作戏,你的身不由己,你的假戏真做,毁了我对婚姻所有的期待。你可以原谅自己所有的背叛,却不能容忍我有半点清白的异性往来,你太双标了,也太自私了。”
钟浩天依旧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甚至开始撒泼,语气里带着威胁:“我不管,你要是敢离婚,我就到处说,说你出轨在先,说你不守妇道,让你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我告诉你真真,你别想就这么轻巧地摆脱我,除非你承认自己错了,跟那个姓华的断干净,好好回家过日子。”
他始终坚信,杨真真提离婚,一定是因为出轨,一定是她的错。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面对,是自己的背叛耗尽了这段婚姻的所有温度;不愿意承认,自己那些被他轻飘飘带过的“身不由己”,早已将苏晚推得越来越远。
杨真真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双标自私的男人,终于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执念。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钟浩天面前,一字一句地说:
“我没有错,也不会承认莫须有的罪名。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财产我没多要,只拿走属于我的那一部分。你签不签,都改变不了我要离婚的决心。”
钟浩天看着协议书上苏晚清秀的字迹,心里的愤怒更甚,却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慌乱——他从来没想过,苏晚是真的要离开他,他一直以为,苏晚会像以前一样,闹过之后就妥协,会一直容忍他的一切。
可他依旧不肯反思,反倒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杨真真身上,咬牙切齿地说:“好,我签!但苏晚你记住,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是你红杏出墙,是你毁了这个家!你迟早会后悔的!”
他签完字,用力将笔摔在地上,眼神凶狠地瞪着苏晚,仿佛苏晚真的是那个背叛婚姻、十恶不赦的人。
而他自己,依旧是那个被“背叛”、被“伤害”的可怜人,依旧觉得自己的出轨不算事儿,依旧觉得她不该因为这些“小事”,就打破他安稳又自私的生活。
拿起签好字的协议书,没有再看钟浩天一眼,转身走进了民政局。
风拂过她的发梢,她终于卸下了多年的疲惫,眼底有了一丝释然。
而钟浩天站在原地,看着苏杨真真的背影,依旧在咒骂着苏晚的“不忠”,依旧在抱怨自己的“委屈”。
他永远不会明白,不是杨真真背叛了婚姻,而是他失衡的道德观,他极致的自私与双标,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家,也摧毁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
他依旧是那个觉得自己出轨无罪、值得被全世界原谅,却容不得老婆有半点“嫌疑”的普男,活在自己编织的道德幻境里,永远看不到自己的丑陋与不堪。
而那段被他肆意消耗的婚姻,还有那个被他伤害至深的女人,终将成为他人生里,一段被刻意遗忘,却又无法抹去的耻辱——只是他自己,永远不会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