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莉丝被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刺醒。
那不是弥林金字塔顶端那种被彩色玻璃滤过的、慵懒的暖光,而是维斯特洛冬日特有的、苍白而锐利的晨曦。
它从木制百叶窗的缝隙间挤进来,像刀刃般切过昏暗的房间,正好落在她的眼皮上。她猛然睁开眼睛,胸膛因为瞬间的惊醒而急促起伏。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那些关于烈火、坠落和石柱崩塌的梦。
她迅速用手摸向身下的床单。亚麻布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的指尖,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毛球。
床单是干的,没有烟灰,也没有火星。她又仰头看向天花板。橡木房梁完好无损地横在头顶,上面结着薄薄的蛛网,在从缝隙透入的光柱中微微颤动。她呼出一口气,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她还在鹿角堡。在布莱克威尔家族这间最好的——也是唯一一间——石头墙壁的房间里。
丹妮莉丝撑着身体坐起来,丝质的睡袍滑下肩膀,寒意立刻爬上皮肤。维斯特洛的冬天比她记忆中更冷,或者说,比伊利里欧总督那些关于“家乡”的浪漫描述要冷得多。她掀开厚重的毛皮被子一那是从女泉镇慕顿家族仓库里缴获的赤脚踩在地板上。木板因为年久失修而吱呀作响,寒气从脚底直冲上来。
她走到窗边,推开木窗。
鹿角堡在她眼前铺展开来。它确实配不上“城堡”这个称谓,更象是一个大型的庄园围场。外围的石墙只有两人高,砌得参差不齐,缝隙里填满了苔藓和枯草。墙内的所有建筑—一主厅、厨房、马厩、兵营—一全部由木材建成。
那些木头在潮湿的冬天里显得发黑、膨胀,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菌类。主厅的烟囱正冒着稀薄的灰烟,那是无垢者们在准备早餐。更远处,训练场上已经有人影在移动,他们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
布莱克威尔家族很穷。提利昂曾这样告诉她:“王领最边缘的家族,领地既不临海也不靠河,没有商队经过,没有矿产,只能靠种地和放羊过活。他们的士兵穿着修补过的皮甲,武器是祖传的生锈铁剑。陛下选择这里作为据点,至少不用担心他们反抗。”
丹妮莉丝的目光扫过那些木制建筑的屋顶。每一天醒来,她都会检查它们是否还完好。卓耿、雷哥和韦赛利昂就在城堡西边的山丘上凄息,那里离城堡足够远,远到不会因为龙的翻身就压垮围墙。
但她仍然担心,担心某天清晨会看到被龙焰点燃的房梁,或是被翅膀扫倒的塔楼—一如果那些木架子能被称为塔楼的话。
她不惧怕火焰。火焰是坦格利安血脉的一部分,是她孩子的呼吸。但她惧怕坍塌。在弥林,她曾亲眼看见一座砖石金字塔在被投石机击中后垮塌,里面的人没有一个逃出来。木头建筑会垮得更快。
“陛下。”
房间角落里传来声音。丹妮莉丝转过身。
伊丽已经从小床上坐起,丝绸被子堆在腰间。这个多斯拉克女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袍,布料紧贴着她年轻的身体。她看起来并不冷一多斯拉克人习惯了草原上昼夜的温差,维斯特洛的冬天对他们来说只是稍有凉意。伊丽的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铄着关切。
“你醒了?”伊丽又问了一次。
“是的。”丹妮莉丝走回床边,但没有坐下。她站在那儿,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消散。“今天要召集大朝,不是么?”
每三天一次的朝会。这是她定下的规矩,既是为了掌控局势,也是为了向追随者们展示:他们的女王没有躲在温暖的房间里,她和他们一样在这座简陋的城堡里坚持。
但坚持需要代价。丹妮莉丝感到肩膀僵硬,后背因为睡在不平整的床垫上而酸痛。维斯特洛的床真是又冷又硬,床垫里的稻草已经结块,无论铺多少层毛皮都无法完全隔绝那股寒意。
她想起弥林大金字塔里那张床:宽阔得可以躺五个人,铺着来自玉海的丝绸,羽毛床垫柔软得能把人吞没。
但那是奴隶主的床。是用被剥削者的血汗换来的奢侈。而鹿角堡这张硬邦邦的床,至少是干净的一相对干净一些。
“陛下,早餐还是熏肉面包加牛奶么?”伊丽已经下床,赤脚走到房间中央的小桌前,开始整理上面散落的羊皮纸卷—一那是昨晚丹妮莉丝阅读到深夜的报告。
丹妮莉丝考虑了一会儿。她的胃因为寒冷而有些抽搐,需要些温暖的东西。
“不,今天我想喝点燕麦粥。燕麦粥,熏肉和面包。”
“我这就去准备。”伊丽点点头。她走到墙边的衣架前,迅速套上一件厚实的羊毛长袍一那是维斯特洛式的服装,但她穿起来依然带着多斯拉克人的随意一然后推开房门离开。
门开合的瞬间,走廊里的冷风灌了进来,丹妮莉丝打了个寒颤。她听到门外传来低语声,那是其他侍女已经等侯在外。
作为与女王同寝的侍女,伊丽不能比女王醒得早,这是规矩。慕顿一必须在黎明前就准备好,在门外安静等侯,随时响应召唤。
果然,不到一分钟,房门再次打开。
姬琪率先走进来。这个和多斯拉克人一样来自草原的女孩捧着一个铜制水盆,盆沿搭着两条亚麻毛巾。热气从水面上袅袅升起,在寒冷的房间里格外诱人。慕顿,女泉镇领主慕顿家族的次女。凯娜手里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整齐叠放着一套黑色衣物。
“陛下。”两人同时屈膝行礼。
丹妮莉丝允许她们起身。姬琪将水盆放在支架上,凯娜则将衣物放在床边。
然后两人开始默契地工作:姬琪试了水温,将毛巾浸湿又拧干;凯娜则检查衣物是否有褶皱,又从一个小罐子里取出梳子和发刷。
丹妮莉丝走到水盆前,让姬琪为她洗脸。温热的水触到皮肤的瞬间,她几乎叹息出声。
毛巾粗糙但干净,擦过脸颊时带来轻微的刺痛感。洗漱完毕后,凯娜上前为她更衣。
今天选的是一件黑色羊毛长裙,领口和袖口镶着暗红色的滚边。裙子很厚实,足以抵御大厅里的寒意,但剪裁依然合身,显露出丹妮莉丝纤细的腰身。凯娜的手指灵巧地系好背后的扣带,又为她披上一件同样颜色的斗篷。最后,姬琪开始为她梳理头发。
丹妮莉丝的银金色长发在冬天变得更容易打结。姬琪小心地梳理着,从发梢开始,一点点向上,遇到打结处就放轻动作。她一边梳,一边看着镜中女王的倒影。
“陛下,你真是美丽。”姬琪用不熟练的通用语说,眼中是真诚的赞叹,“我相信七国上下不会有比你更美丽的女王。”
“美丽对于女王来说并不重要。”丹妮莉丝回答。这是实话。在奴隶湾,她见过太多美丽的女人被买卖、被使用、被丢弃。
美丽是商品,是弱点,是诱使敌人低估你的伪装。但她无法否认,听到赞美时,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愉悦。她毕竟只有十七岁一一在维斯特洛,这个年纪的女孩还在憧憬爱情和舞会。
她从镜子里看向凯娜。慕顿家的次女正安静地整理换下的睡袍,动作精确得象在完成某种仪式。自从来到丹妮莉丝身边,凯娜的表现一直如此:不过分亲近,也不刻意疏远;不主动提供建议,但当被问及时总能给出合理的回答。
她穿着维斯特洛贵族女性常见的深蓝色长裙,栗色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露出苍白的脖颈。和大多数维斯特洛贵族一样,她的皮肤因为缺乏日照而显得缺乏血色。
凯娜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她抬起头,目光与镜中的丹妮莉丝相遇,又迅速垂下。
“陛下,我没有见过瑟曦太后。”她说到“太后”这个词时声音有些发紧,随即纠正道,“瑟曦女士,我是说。但是我的父亲见过。他经常说————瑟曦女士是七国难得的美人。”
丹妮莉丝注意到那个尤豫。在这个女孩——以及大多数王领贵族——心中,瑟曦仍然是太后,铁王座仍然是兰尼斯特家的玩具。
她点点头,示意姬琪可以停止梳头了。
“没关系,凯娜。我今天还会见到其他认识那位太后的人,也许他们会给我一些不一样的答案。”
美丽并不是女王必须的特质。丹妮莉丝看着镜中的自己:银金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过于精致的五官。
她看起来不象征服者,更象一个精致的瓷娃娃。提利昂曾直言不讳地说:“人们看到你的第一眼会惊叹,第二眼会怀疑—一这样一个小女孩如何统治七国?”
她需要证明的,不是自己的美丽,而是自己的意志。
梳洗打扮停当,早餐送来了。伊丽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冒着热气的燕麦粥、切成厚片的黑面包、几块煎得焦黄的熏肉,还有一小罐蜂蜜和一碗牛奶。
丹妮莉丝在桌边坐下,开始进食。燕麦粥煮得很稠,加了盐和一点黄油;熏肉咸而韧,需要用牙齿费力撕扯;面包的外皮硬得能敲出声响,但掰开后内里还算柔软。这是士兵的食物,简单、粗粝,但能提供足够的热量。
她吃得很快,几乎象是在完成任务。当她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时,窗外已经大亮。冬天的太阳低悬在地平在线,给鹿角堡的木建筑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该去大厅了。
丹妮莉丝站起身,侍女们立刻上前做最后整理:姬琪调整她斗篷的褶皱,凯娜检查她裙摆是否沾上灰尘,伊丽则将一顶简单的银环戴在她头上—那是她仅有的王冠替代品。然后,三人退到她身后一步的位置,低头垂手。
门外的无垢者已经等侯多时。当丹妮莉丝走出房间时,四名身穿黑色皮甲、
手持长矛的战士立刻分立两侧,以整齐划一的动作低头行礼。
他们的光头在昏暗的走廊里泛着微光,脸上没有表情,但动作中透着绝对的忠诚。这些是从阿斯塔波就跟随着她的战士,是她最可靠的剑与盾。
他们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下走。鹿角堡的主塔只有三层,楼梯是简陋的木制结构,踩上去时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壁上原本可能有挂毯或装饰,但现在只剩下生锈的铁钉和霉斑。
布莱克威尔家族逃离时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破损的家具。
走到一楼时,丹妮莉丝听到大厅里传来的嘈杂声。低沉的交谈、咳嗽、脚步挪动的声音通过厚重的木门传出。门两侧各站着一名无垢者,他们看到女王走近,同时举起长矛敲击地面—一这是无垢者式的敬礼。
然后,其中一人推开大厅的门。
光线和声浪一起涌出。
鹿角堡的大厅比房间要宽些,但依然寒酸。墙壁是裸露的石头,没有任何装饰;地面铺着磨损严重的石板,缝隙里积着灰尘;屋顶的横梁低矮得让人压抑,上面挂着几盏油灯,投下摇曳的光影。
大厅尽头有一个简陋的高台,上面放着一把高背木椅一那是布莱克威尔家族领主的座位,现在成了女王的临时王座。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二十馀人。他们分成几堆站立,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丹妮莉丝的自光迅速扫过人群:她的女王之手及御林铁卫队长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站在最前方,白发白须,身穿褪色的白袍,腰间的长剑即便在鞘中也透着威严;财务大臣提利昂·兰尼斯特站在他左侧稍后的位置,这个矮小的男人穿着过于宽大的毛皮斗篷,几乎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几名投降的王领小贵族聚在右侧,他们穿着最好的衣服,但布料已经磨损,颜色也已褪去;大厅边缘站着几名军官—一一名多斯拉克血盟卫、两名自由民队长、一名无垢者指挥官;还有一些侍从、文书和求见者散落在角落。
当丹妮莉丝走进大厅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守卫在门口的无垢者挺直身体,用高亢而平板的声音开始朗诵:“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女王!”
他的声音在大厅的石壁间回荡。
“七国统治者!”
人们纷纷低头,或屈膝,或鞠躬。
“全境守护者!”
丹妮莉丝走上高台,转身面对众人。她的黑色裙摆扫过粗糙的木台阶。
“大草海的卡丽熙!”
她坐下。木椅硬得硌人,椅背上有尖锐的木刺,即使隔着厚实的羊毛也能感觉到。
“镣铐破碎者!”
最后一声落下,大厅陷入完全的寂静。丹妮莉丝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听到远处训练场上隐约传来的呼喊。
她抬起目光,缓缓扫视全场。
每个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巴利斯坦爵士的坚定,提利昂的玩味,投降贵族的忐忑,军官们的忠诚,求见者的期待。
这是她的朝廷,寒酸、临时、鱼龙混杂,但这是她的。在流亡十七年后,她终于再次踏上了维斯特洛的土地,拥有了自己的城堡—即使这座城堡破旧得随时可能被风吹倒。
“开始吧。”丹妮莉丝说。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淅可闻。
提利昂第一个上前。这个小个子男人走路时有些蹒跚一那是他在黑水河战役中留下的旧伤。他走到高台前,微微鞠躬,动作标准得挑不出毛病,但那双不一样颜色的眼睛里总是闪铄着某种嘲弄的光芒,不知是在嘲笑他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陛下,”提利昂开口,“关于与金色黎明的交易,我有进展报告。”
丹妮莉丝的注意力立刻集中。
金色黎明是她的邻居,是河间地的主人。和她本人一样,金色黎明打起了解放被压迫者的旗帜,但是他们更进一步的是剥夺了贵族的特权创建起以平民“烈日行者”为主体的军队和政权,这是她没有想过的事情。他们是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敌人,这取决于双方未来的选择。
“说。”丹妮莉丝简短地命令。
“第一批两船粮食已经抵达女泉城。”提利昂从斗篷里掏出一卷羊皮纸,但没有打开,显然已将内容牢记于心,“主要是燕麦、大麦和豆类,足够维持我们现有兵力一个月的口粮。第二批三船将在两周后到达,如果海况良好。”
“价格?”
“比五王之战前市场价高三成。”提利昂看到丹妮莉丝眉头皱起,立刻补充,“但在当前情况下,这已经是合理价格。河间地还在恢复,他们自己也缺乏粮食,谷地那边有粮食,但是我们还没有与那边展开接触,而且老实说,培提尔·贝里席大人不可能给出更好的价格,他可不是一个善良”的商人。整个维斯特洛的粮食都在涨价。金色黎明愿意接受以战利品抵价一武器、盔甲、贵金属制品—一这对我们很有利,因为我们缺少现银。”
丹妮莉丝考虑片刻,点头同意。“继续。”
“关于布匹采购,情况更复杂一些。”提利昂将羊皮纸卷起又展开,这是个无意识的动作,“金色黎明不同意直接销售布料。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们缺乏足够的裁缝和工匠,将布料制成合身的衣物需要时间和人力,而这些我们现在都负担不起。所以他们提议供应成衣。”
“成衣?”丹妮莉丝向前倾身,“你是说,已经做好的衣服?”
“是的,陛下。统一的式样,统一的尺寸。他们保证是厚实的羊毛织物,足以抵御冬天。第一批五千套,两周后随第二批粮食一起运到。”
“代价是什么?”
提利昂嘴角抽动了一下,那可能是微笑,也可能是苦笑。“如果按照一个成年人做一身合适衣服消耗的布料来算,成衣价格比单买布料贵五成。但是”他举起一根手指,阻止了丹妮莉丝可能提出的异议,“如果计算总成本,包括雇佣裁缝、购买工具、提供场地、管理流程,以及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损耗和浪费,成衣反而更便宜。更重要的是,时间。自己做衣服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而成衣两周后就能让您的战士穿上。”
丹妮莉丝靠回椅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木头发出的空洞声响在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淅。
“品质如何?”
“我坚持要求先送来样品。二十套成衣三天前已经送到,我让不同体型的人试穿了。”提利昂转向大厅一侧,“卡莫罗恩队长?”
一名自由民军官应声上前。他是个中年壮汉,脸上有疤,左耳缺了一半。现在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外套,裁剪简单但结实,袖口和领口用皮革加固。外套长及大腿,腰束皮带,看起来确实足够保暖。
“转一圈。”提利昂命令。
军官照做。衣服在他身上略显宽松,但不影响活动。丹妮莉丝注意到腋下和肩膀的接缝处针脚细密,确实比匆忙赶制的衣物要精细。
“感觉如何?”丹妮莉丝直接询问军官。
“暖和,陛下。”军官的声音粗哑,“行动也方便。就是样式难看,像囚犯的衣服。”
大厅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笑声。提利昂耸耸肩。
“单调是难免的。五千套同样的衣服,不可能考虑美观。但您的战士们现在需要的是温暖,不是时尚。”
丹妮莉丝点头。她的追随者大多来自温暖的奴隶湾,他们的单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维斯特洛的湿冷。
无垢者们虽然纪律严明,但她也看到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手指冻得发紫握不住长矛。多斯拉克人更糟,他们拒绝穿上“软弱的南方人”的厚重衣物,结果病倒了一大片。
“同意这笔交易。”她最终决定,“但是要求他们在下一批货物中添加一些不同尺寸,至少分大中小三种。我的战士不是木桩,他们有高矮胖瘦。”
“明智的决定,陛下。”提利昂鞠躬,退回原位。
丹妮莉丝的目光转向巴利斯坦爵士。这位老骑士一直安静地站着,手按剑柄,姿态警剔得象随时准备战斗。他已经六十多岁,白发白须,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但腰背依然挺直,眼神依然锐利。
“巴利斯坦爵士,暮谷城的莱克家族有回音了么?”
巴利斯坦踏前一步。他的动作干净利落,盔甲叶片摩擦发出轻微的金属声响o
“我们派出的使者还没有回来。但是从其他渠道——主要是往来商人和逃难的农民一获得的信息显示,瑞佛雷·莱克伯爵目前正在君临。蓝道伯爵麾下指挥一支王领军队。李科爵士代理城主,他是一位老骑士,忠诚但谨慎。没有主人的命令,他不太可能做出重大决定。”
暮谷城对丹妮莉丝来说至关重要。那是一座真正的石制城堡,拥有坚固的城墙和塔楼,更关键的是,它有一座港口,可以停泊大型船只。如果她能拿下暮谷城,就能与女泉镇形成掎角之势,完全控制黑水湾北岸,进而威胁君临。
“我们等不起。”她说,“冬天只会越来越冷,我们的战士需要更坚固的庇护。如果瑞佛雷伯爵选择站在兰尼斯特一边————”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明确。大厅里的人们交换着眼神。投降的王领贵族们尤其不安一他们中的一些人认识莱克家族,甚至可能有姻亲关系。
“也许可以再派一名使者。”巴利斯坦建议,“带着更有力的条件。”
“比如?”
“赦免莱克家族在篡夺者战争中的行为。保证保留他们的领地和头衔。甚至————让他们派出代表添加你的御前会议。”
“先等使者回来。”她最终说,“如果瑞佛雷伯爵拒绝————我们再考虑其他方案。”
接下来的时间里,其他顾问和官员逐一上前汇报。军务总管报告了训练进度和装备状况一多斯拉克人终于开始接受使用长剑和盾牌,而不是固执地坚持弯刀和骑射。
在维斯特洛湿冷的冬季,弓箭的表现比起在干燥潦阔的大草原,还是差了一些,而且跨海运输让他们也损失了不少好马;
后勤官汇报了柴草储备和医疗保障—一冻伤和咳嗽是最常见的问题,他们需要更多药草和绷带;投降贵族代表则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些请求,主要是关于保护他们领地内的农民不被征调过多粮草。
丹妮莉丝仔细听着,不时提出问题或给出指示。油灯的光芒在她脸上跳动,投下晃动的阴影。大厅里越来越冷,呵出的白雾在每个人面前聚散。侍从们偶尔会往壁炉里添柴,但石头大厅象一个巨大的冰窖,那点热量几乎感觉不到。
就在丹妮莉丝开始感到疲倦一不仅是身体的寒冷和僵硬,还有精神上持续紧绷的疲惫—一准备宣布朝会结束时,提利昂再次上前。
“陛下,还有一件事。”
丹妮莉丝已经半抬起的手停住了。
“说。”她简短地命令。
“您有一位忠诚的臣僚请求接见。”提利昂说,“他刚刚抵达鹿角堡,说是有重要情报必须亲自向您汇报。”
“忠诚的臣僚?”丹妮莉丝重复这个词。在提利昂口中,“忠诚”往往带着讽刺意味。这个小个子对贵族们的忠诚度抱有根深蒂固的怀疑—一考虑到他的家族史,这并不奇怪。
“是你的朋友么?”她问。
提利昂的嘴角弯得更深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算是朋友。但是他的确帮了很大的忙。我,和巴利斯坦爵士能够远渡重洋来到你的身边,都依赖了他的助力。”
丹妮莉丝看向巴利斯坦。老骑士的表情变得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着尊重、警剔和某种——厌恶?不,不是厌恶。是更深层次的不信任。但他没有出言反对,只是微微点头,确认了提利昂的说法。
“是谁?”丹妮莉丝问。她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压过了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提利昂深吸一口气,然后清淅地说出那个名字:“你父亲的情报总管,外号八爪蜘蛛”的瓦里斯大人。
大厅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