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伦堡宽阔的“百炉厅”内,虽未至名副其实地点燃全部壁炉,但仅有的几处跃动火焰已足够驱散河间地冬季的寒意,并将巨大的阴影投在古老而焦黑的石墙上。
参众两院本年度的大会,就在这片混合看微弱暖意与厚重历史的空气中落下帷幕。
若按刘易故乡的标准衡量,这无疑是一次团结的大会,一次成功的大会。
在金色黎明无可辩驳的武力威下,昔日高高在上的贵族们终于低下了他们习惯昂起的头颅,与曾经被视若草芥的平民代表们同席而坐,共同商议河间地的治理之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平衡,既有妥协的沉闷,也有新秩序初生时的躁动。
对于平民出身的众议员们来说,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参议员一一那些保留了席位的旧贵族们,同样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满意。
众议员中,实际有将近一半是烈日行者或预备烈日行者。
因此在参议员们看来,这并非单纯的平民与贵族的和解,而是金色黎明与旧有贵族势力的一场博弈。
相比于佛雷家族那般连祖宗传下的李河城都被拆毁、家族近乎夷灭的下场,眼下这种保留了部分体面和财产的妥协,已是难得的结果。
他们的眼神中少了往日的倔傲,多了审慎与计算,偶尔与旁座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向君临城的铁王座求援?并非没有参议员在心底盘算过这个念头。
但每当这个想法冒头,红堡内传来的消息便象一盆冷水浇下一一雄踞红堡的瑟曦太后,竟被总主教逼看赤身裸体游街示众,她派出的代理骑士也在比武中被那位“光明使者”本人轻松斩杀。
兰尼斯特的雄狮如今自身难保,而且他们的“援助”往往意味着更直接的掠夺和更血腥的镇压,相比之下,金色黎明索要的权力和土地,似乎成了可以接受的代价。
权衡利弊,那点寻求外援的心思也就渐渐熄灭了。
然而,在议会休会前的最后一日,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为这次大会增添了足以流传许久的谈资。
一直深居简出、行踪成谜的石心夫人,在培提尔·贝里席的私生女一一阿莲·石东的换扶下,步入了寡妇塔的大厅。
当她那戴着黑色面纱的身影停在厅堂中央,干瘦的手指缓缓揭开面纱时,那些曾经追随少狼主罗柏·史塔克南征北战的河间地领主们,几乎在同一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张脸,布满了惨白与暗红交织的可怕疤痕,皮肤紧绷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但那双深陷的、带着无尽疲惫与冰冷恨意的蓝眼睛,以及面部残存的轮廓,依旧让熟悉她的人瞬间认出了她的身份。
她的语句断断续续,每个字都象是费力地从破碎的声带中挤出来,“贝里·唐德利恩伯爵将他体内的生命之火赠予了我。代价是我必须尽到自己未曾尽到的职责1
保护河间地的平民,免受战火与掠夺之苦。”
然而,除了最初的震惊与短暂的叙旧之情,在座的贵族们更多地是对她死而复生的过程感到好奇,窃窃私语中夹杂着“无旗兄弟会”、“红色婚礼”、“黑魔法”等词汇。
没有人站出来,慷慨激昂地表示要为她向君临复仇,或者挥师北上为她夺回史塔克家族的临冬城。
现实冰冷如北境之冬一一当初少狼主罗柏手握三千北境与河间地精锐骑兵时,他们尚且拥兵自重、各有盘算,何况如今史塔克家业凋零,徒利家族也仅剩她这个不人不鬼的末裔。
复仇与夺回故土,需要的不仅是口号,更是实实在在的军队和利益,而石心夫人两者都没有。
凯特琳,或者说石心夫人,似乎也早已预料到这种反应。
她僵硬的面容上看不出失望,或许是因为那肌肉已无法做出细腻的表情,或许是因为她心中复仇的火焰早已烧尽了其他情感。
她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而是将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阿莲·石东轻轻向前推了半步。
“诸位,”她的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此,我,凯特琳·
徒利,以奔流城徒利家族唯一合法继承人的身份,郑重宣布一一这位,并非培提尔·贝里席大人的私生女阿莲·石东。史塔克。”
厅内一片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位红发蓝眼的少女身上。
石心夫人继续用她那破碎的声音宣告:“鉴于河间地目前的局势,与培提尔·贝里席大人对徒利家族的爱与忠诚,我决定,在我和我弟弟——-无法履行职责期间,由贝里席大人代我管理奔流城及其所属领地。”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目光转向一旁静立、嘴角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笑意的培提尔·贝里席,“同时,我请求在此,在光明使者阁下及诸位参众议员的见证下,由珊莎·史塔克正式承认培提尔·贝里席大人为她的养父。”
这番话再次引起一阵骚动。在维斯特洛的贵族传统中,将子嗣送往交好贵族家中作为养子抚养是常有之事,这既是加深联盟的纽带,也是为子嗣的未来铺路。
男孩通常会在十岁左右被送走,养父会视如己出,给予教育和庇护,这段关系往往能成为其未来骑士或领主生涯的坚实基石。
然而,为一位已近成年的贵族小姐查找养父,情况则颇为特殊。
虽然并非没有先例,但在史塔克家族凋零至此的当下,大多数人心中不免暗,为珊莎查找一个强有力的联姻对象,或许是更直接、更“有用”的庇护方式。
但看着石心夫人那不容置疑的姿态,以及小指头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没有人会在此刻提出异议。
仪式在一种略显诡异却又庄重的氛围下完成。塔克,用清淅而柔顺的声音,正式承认了小指头成为她的养父。
作为本次议会进程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具戏剧性的点缀,这一事件为参议员和众议员们提供了足足数日也谈论不尽的谈资。
曾经纵横河间地的无旗兄弟会、发生在君临红堡那场骇人听闻的“紫色婚礼”公爵在贝勒大圣堂前被乔佛里国王下令斩首—诸多尘封的往事,连同史塔克与徒利家族的命运,再一次被翻涌出来,在赫伦堡的走廊、宴厅乃至返回各自领地的路上,被反复咀嚼、议论。
直到参众两院的议员们带着不同的心情和算计,纷纷告辞离开,赫伦堡那庞大而阴森的身躯重新被相对的寂静笼罩,这些讨论也并未完全平息,只是化作了河间地各个角落的低语。
而在赫伦堡终于回归往日的冷清之后,刘易也准备动身了。
他的目的地并非即将前往的北境一一前往北境的航船事宜尚在联系和准备中。他此行是返回圣莫尔斯院南面的老工匠区。
自刘易与詹德利共同研发出“光铸铁”的锻造工艺后,这片原本充斥着敲打声与煤烟味的局域,便增添了几分神圣与荣耀。
几乎每一位成功觉醒光明之力的烈日行者,都会来到工匠区,恳请托布·莫特大师,或者他那些技艺日益精湛的徒弟们,为自己量身打造一把专属的武器。
无论是厚重的长剑,还是威猛的战斧,以光铸铁锻造、能在用户手中绽放出温暖或炽烈光芒的武器,已然成为烈日行者身份与力量的像征。
然而,在工匠区深处,一个专门的仓库里,却静静地存放着另一批光铸铁武器。
它们曾经的主人,因为触犯光明之道的严格戒律,已被剥夺了荣誉与体内流淌的光明之力。
武器被收缴封存,而它们的主人,则根据所犯罪行的轻重,被判处了相应的刑罚。
能够觉醒光明之力的人,其内心底色原本多是向善的。
除了极少数在权力与欲望的腐蚀下彻底堕落,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并被判处死刑外,大多数被剥夺力量者,往往是因为旧有的观念习气未能彻底扭转,或是因一时冲动,或是因对戒律理解偏差而触犯法规,他们被判处了期限不等的苦役,在马林·夏普负责经营的铁矿山中,用汗水洗刷自己的过错。
当初创建金色黎明,乃至更早的白银之手时,刘易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出一批拥有圣光之力的战土,共同应对来自长城以北、那传说中足以毁灭一切的异鬼威胁。
然而,当光明之种真正在河间地的土地上开枝散叶,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因这份力量而改变命运、并开始守护一方时,刘易内心深处反而生出了更多的不舍。
他越来越难以轻易决定,让那些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品德高尚且能力卓越的烈日行者,跟随自己踏上那条很可能有去无回的征程。
是的,前往塞外,在大多数人(包括他本人)眼中,都是一场赴死之旅。
在艾泽拉斯那场惨烈的冰冠城塞之战,无数无畏的圣骑士怀着对世人的大爱以及对邪恶的仇恨,前仆后继地冲向巫妖王阿尔萨斯,最终仅剩大领主提里奥·弗丁一人存活回到壁炉谷。
长城之外的异鬼军团,以及那隐藏在永冬之地的寒神,其可怕程度绝不会亚于那个死亡的化身,而刘易清楚,自己的力量远不及传说中的圣光大领主。
他自己是为了查找归家的路途,愿意赌上性命去冒这个风险,但其他人呢?
可,他们是否愿意为了北方那缥缈而遥远的威胁,放弃在河间地逐渐稳固的地位、熟悉的生活,前往世界的尽头,面对未知的恐怖与几乎注定的牺牲?
牺牲固然难以避免,但刘易希望,那些最终决定跟随自己北上的人,尽可能在河间地“了无牵挂”。
这既是为了减少他们内心的挣扎,也是为了确保他离开后,接替他领导位置的凯文能够顺利掌控局面,不会受到内部潜在的干扰或威胁。
而他接下来要去见的,正是这样一群“了无牵挂”,或者说,是被主流秩序所排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