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特家的工坊后院被斑驳的石墙围起,墙缝里钻出枯黄的野草在寒意中瑟瑟发抖。
角落里堆放着生锈的铁架和残破的坩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金属气息与陈旧的灰尘味道。
刘易站在一张满是划痕的木桌前,双手握着沉重的石,正在石中用力研磨从炼金术士公会买来的硝石。石与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白色的硝石粉末在空气中飞扬,沾在他的眉毛和衣襟上。
“从粪土里提取硝石的工艺,卢西奥智者教过你没有?”刘易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被研磨声切割得断断续续。
贝特朗站在他身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刘易手中的动作。少年十三岁的脸庞略显消瘦,皮肤因为长期在实验室里劳作而变得粗糙,眼晴里却闪铄着好奇与专注的光芒。
听到问话,他愣了一下,这才分出一丝心神回答道:“没有。”
“什么?”刘易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疑惑,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可是跟我要了三十七个金龙。”刘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惊讶,手中的石无意间碰到石边缘,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贝特朗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慌失措,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我的老师其实是阿尔维斯智者。”他急忙解释道,声音微微颤斗,“在前段时间,黑水河之战时,我的老师为了把野火运上城墙,不小心被点燃了。”说到这里,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脑海里跳出一些痛苦的回忆,“等火焰熄灭的时候,他的身体只剩下灰黑的骨骸。”
贝特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父亲是阿尔维斯智者的助手,在我七岁的时候也死了。”他的目光变得黯淡,“后来阿尔维斯智者就收养了我。不过因为我之前年纪太小,所以他只让我学习阅读和写字,直到一年多前,才开始指导我做一些最基本的调配溶液或者药剂的手法。”
少年顿了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在阿尔维斯智者死后,金龙和其他财物被他的女儿带走,
他的研究笔记和各种工具被卢西奥智者继承,其中还包括我。不过卢西奥智者本来就已经有两个助手和一个学徒,所以他也不打算在我身上花钱—”贝特朗低下头,盯着自己满是老茧的双手,声音越来越小。
刘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注意力又回到石里的硝石上。他重新拿起石,有节奏地研磨着,“我感觉你被我带走的时候似乎不太高兴。难道离开一个不重视你的老师,不是一件好事么?”他一边说,一边斜眼观察着贝特朗的反应。
贝特朗的肩膀查拉看,语气低落得儿乎听不清:
“可是我在炼金术士公会呆了五年,除了老师交给我的基础炼金术,从来没有学过别的手艺。
成为卢西奥智者的学徒,虽然危险,但起码还有黑面包可以吃。只要还能就在公会,总有一天能熬成他的助手—等其他助手被烧死之后。
现在我被赶出来,以后我再也不能学到新的炼金术,而且我曾经答应过阿尔维斯智者要成为一名伟大的炼金术大师—也注定实现不了了。”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奈,一滴眼泪悄然从脸颊滑落,滴在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原来是这样。”刘易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人生就是这样的。上天总会在你意料不到的时候,把你扔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让你独自挣扎求存。这场游戏里,你不是看客,只是玩家。赢了没有奖励,输了却要毁掉整个人生。”
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耸耸肩,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只能拼尽全力玩下去,直到有一天你赢得了游戏的胜利,就可以对着把你丢过来的人骂一句,‘法克鱿,
蛮!’”
看着少年脸上露出一丝触动,刘易让出自己的位置,拍了拍贝特朗的肩膀:“来吧,研磨这些硝石,让我看看你的手艺。”
贝特朗抬起头,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他坚定地点点头,接过石:“要多细?”
“恩向灰尘一样,越细越好。”刘易指了指石里的硝石,目光中带着期待。
少年立刻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他的手臂有规律地摆动,石在石里飞速旋转。随着研磨的进行,白色的硝石粉末不断扬起,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片小小的“雪雾”。
贝特朗的眼睛一眨不眨,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
贝特朗是五年前添加炼金术士公会的,那一年他不过七岁,也就是说现在才十三岁。
看着少年专注的模样,刘易心中暗自思付:十三岁的少年,能够用如此简练的语言说清自己的身世,并且在工作时能做到如此专注,说明他的确有一些天赋在身上。
难怪那位阿尔维斯智者愿意养他五年,还教导他读书认字。刘易庆幸自己似乎又捡到一个良才美质。
仔细看了一会儿,见贝特朗没什么问题,刘易自己又开始研磨起硫磺块和木炭。硫磺块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熏得他眼睛生疼,但他依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等到三种材料都磨成了像灰尘一般的细粉之后,他从铁匠铺里搬来天秤,小心翼翼地将硝石、
木炭、硫磺的粉末,按照75:10:15的比例充分混合在一起。
接着,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土豆蒸馏酒,将粉末打湿,然后用手反复揉搓,聚成了松散的灰色面团。
最后,刘易从厨房里找出筛面粉的筛子,将这面团中的小颗粒和大颗粒分成了两堆。由于并没有准备太多材料,所以这些灰面颗粒只做出两个拳头那么大一滩。
看着刘易做出来的成果,贝特朗不禁好奇地凑上前,眼中满是疑惑:“大人,你做的这个是什么啊?”
“这个啊。”刘易捏起一粒灰面粒在手上碾碎,闻了闻手指上呛人的味道后,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一点可以在典礼仪式上为主人家助兴的小玩意儿,我们那儿把这个叫做‘烟花”。这些颗粒现在得放在阴凉的地方晒干,但是必须有人看守。你去盯着吧。”
贝特朗有个好习惯,就是他从来不问为什么。
接到刘易的命令之后,他立刻端起两个簸箕,快步走到墙角的阴影下。那里的地面有些潮湿,
墙角还堆放着几个破旧的木桶。
少年小心翼翼地将簸箕放在地上,然后蹲在旁边,象个忠诚的卫士一样,一声不地守着这些灰面颗粒。
而刘易的工作,并没有完成。莫特家的溶炉和工作台,有整整五个,可是此时一个都没有激活起来。
自从刘易来这边逛了一趟之后,爱丽丝干脆把莫特家剩下的两个学徒也要走了,脑子灵光的加尔斯可以学着做生意,而比较笨但是工作踏实的戴恩则转行做了修理工,负责维修爱丽丝商社里的马车和各种工具。
此时的工坊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贝特朗轻微的呼吸声。
由于莫特家离贝勒大圣堂很近,为了利用他们现成的设备,刘易便跟亨利·莫特要了一把钥匙,这才能带着贝特朗走了进来。
等贝特朗走远以后,刘易开始了下一步的工作。他将几块好铁放进溶炉,炉火熊熊燃烧,映得他的脸庞通红。随着温度升高,铁逐渐融化成铁水,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刘易戴着厚厚的皮手套,将坩埚铁水倒入用拌了油脂的黄沙做出的圆柱形倒模中,很快,一个前臂大小,外壁有一指厚的熟铁圆柱体成型。在圆柱体的底部,还留了一个小孔。
等待铁水冷却的时间里,刘易把铺子一根短短的细麻绳拆开,把筛子里剩下不成形的“灰面”均匀地裹进麻绳里有重新缠了起来。
铁水冷却之后,刘易将熟铁圆柱体从倒模的土里翻了出来,取出用来翻制内腔的铁棒后,便将口朝围墙其半埋进土里。
“贝特朗,我让你看着的玩意儿处理干了没有?”刘易朝着炼金术士学徒高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回荡。
片刻之后,贝特朗稚嫩的声音传来,“好了,光明使者大人!”
“端过来!”
随着刘易的命令,少年小心翼翼地又将簸箕端了回来。这时候,距离这些颗粒成形,已经过了大半个白天的时间。贝特朗的脸上满是疲惫,眼晴里却依然闪铄着兴奋的光芒。
刘易捏起一颗较大的颗粒碾碎看了看湿润度,确认的确已经彻底干透后,便将细麻绳塞进圆柱体尾部的小孔里,然后又把灰面颗粒按照先大后小的顺序塞进圆柱体的空腔里。
他轻轻用木棍把灰面颗粒捣实,动作轻柔而又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之后,他又往空腔里塞了一块麻布的手绢,和一大把小石头。
“贝特朗,你躲到屋子里去。”刘易严肃地说道莫特大师和客人谈生意的会客室就在溶炉旁边不远处。那里离这试验场有点距离,墙壁也很结实。
贝特朗不知道刘易要做什么,但是在炼金术士公会呆了好几年,他知道当老师要求他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最好乖乖照办。
否则死亡,就很有可能是众多结局中,比较轻松的那一种。总比全身烧伤之后,被独自留在散发着恶臭的床上痛苦哀喙到死要强。
不过,由于刘易并没有要求他闭上眼睛,所以他还是扒着墙壁通过一条细细的缝隙观察着刘易的举动。
接着,他便看到自己的新主人用点燃的木柴触碰了一下圆柱体的尾部。不过几个呼吸之后,突然一声巨响传来,震得地面都微微颤斗。
那个黑铁铸成的圆柱体猛然震动一下,从前面的孔洞中喷出浓浓的黑烟,而那些塞在里面的石头也猛然飞出砸在围墙上,弹的到处都是。碎石飞溅,有一块擦着刘易的额头飞过,划出一道血痕。
“哈哈哈哈,一次成功!老子一次就成了,真是神明的庇护!”刘易兴奋地手舞足蹈,完全没有注意到额头上的鲜血正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眼中闪铄着激动的光芒。
贝特朗看到新主人的脸上满是鲜血,心中一惊,他可不想自己的新老板就这么死了,于是他赶紧跑到刘易身边,焦急地提醒道:“大人,大人!你头上流血了!”
“流血了?”刘易摸了摸额头,一看,果然手上全是鲜血。“操,刚才石头从墙上弹回来把我的头皮砸破了。”他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懊恼。
这还是在白港将灭掉那伙黑帮之后,这么久以来刘易再一次流血。
“大人,我知道有个医生很善于处理外伤,我带你去他那里看看吧!外伤要赶紧治,否则等化脓了就会危及生命。”贝特朗一脸担忧地说道。
刘易笑一笑,说道:“那倒不用,这点小伤我自己就能处理。”接着他把手虚按在头顶,准备来一发圣光闪现,突然想到之前被烈日行者们仓促治愈,导致头发长进肉里的伤员们,他又停了下来。
“贝特朗,去帮我打一盆干净水过来。”
“大人,你不去看医生么?”贝特朗有些疑惑,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用,你打来就行。”刘易语气坚定地说道。
君临城临近黑水河,所以地下水丰沛,但凡有点小钱的人家,都会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挖口井。
贝特朗端着木盆从莫特家自己的水井里打了一盆清水过来之后,便在刘易的要求下,洗干净了双手,然后分开了刘易头顶伤口上的头发。
看着刘易头上一条一指宽的伤口,贝特朗有些焦虑,“大人,你的伤口很严重,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可是刘易还是没有理会他的建议,而是向他确认道:“我的伤口上还有没有头发?”
“没有了。”
紧接着,刘易的手抬了起来。遮住了受伤的位置,一道炽白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当他拿来手时,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没了痕迹。
“贝特朗,帮我看看有没有头发陷进伤口里?”刘易急切地问道。
贝特朗目定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伤口不见了——我找不到伤口在哪里”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头发长进肉里!”刘易不耐地问道。
“啊!没有,大人,没有。你的皮肤完整的和头发分开了。”贝特朗顿了一会儿,眼中满是好奇和震惊,“大人,刚才那是什么,为什么光芒一起你的伤就好了?”
“这就是光明之力,只要你跟着我,总有一天你也能掌握这种力量。”一个璨烂的微笑在刘易血迹斑斑的脸上绽放开来,“怎么样,想学么?”
贝特朗重重地点点头,眼中闪铄着渴望的光芒,“当然,大人,求求你教教我。等我学会了这个,我就再也不用害怕在配置药剂的时候被灼伤或者烧死了!”
刘易在贝特朗身上看到了凯文的影子,于是不自觉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就好好跟着我干吧。”
接着,刘易用水洗干净了头上的鲜血,只是身上的外套也被染上了鲜血有些麻烦。他这次出来,没带几身衣服,这件衣服染上了鲜血,回到大圣堂就算请人帮忙洗了,也只能裸身躲在房间里,那样会耽搁很多事情。
刘易索性带着贝特朗一起,准备找个裁缝店再做一套衣服,顺便给贝特朗也准备一身。
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贝特朗正处在身体发育最快的阶段,可惜他是个孤儿,连收养自己的老师也死了。
此时的他,除了一条破旧学徒长袍,就只有一条不合身的上衣和长裤,裤脚落在脚踝之上,袖子也盖不住手腕。衣服的布料已经磨得发白,袖口和裤脚都破了好几个洞。
无论是出于同情,还是笼络这位化工专业人才,或者是单纯地看不过去,刘易都决定为他也准备一身可以见人的合适衣服。
两人晃晃悠悠朝着丝绸街走去,暮色落下,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街道两旁的房屋逐渐亮起了灯光,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丝绸街上妓院虽然多,但是裁缝店和成衣店也不少。店铺的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店门口的衣架上里展示着几套作为样品的衣服。
刘易带着贝特朗走进一家看起来比较宽的裁缝店,店内的墙壁上挂满了布料,五颜六色,琳琅满目。
为自己选购了一件换洗用的外套之后,刘易也帮贝特朗挑选了一整套温暖厚实的衣服。
那是一套深棕色的羊毛上衣和长裤,布料柔软而结实。虽然只花了不到两个银月,但是穿在这个纤细的少年身上,立刻让他看起来英俊了很多。贝特朗站在镜子前,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衣角,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
走出商店,刘易拍拍贝特朗的肩膀,调侃道:“不错呀小子,你现在直接右转去隔壁的院子,
说不定不用付钱,还可以倒挣一笔。”
贝特朗也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嘿嘿直笑,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用硬咽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大人,硝石—-用传统的粪土提炼硝石效率太低,量也太少。我的老师生前曾经游历过多恩领,据说就在阳戟城附近的板条镇,就出产天然硝石。”
“哦?天然硝石”刘易有些惊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采掘天然硝石可比用墙根土提炼的硝石来得快多了。他笑着问道:“那你会不会恰好也知道,哪里出产硫磺呢?”
“恩,”贝特朗点点头,“蟹爪半岛盛产硫磺,尤其以轻语堡附近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