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太狼从口袋中取出那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熟练地架在鼻梁上。
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因此增添了几分更刻意的冷静与距离感。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终于用一种近乎公事公办的、平铺直叙的语气,看向僵硬如雕塑的喜羊羊,开口说道:“喜羊羊。”
澜太狼的声音清晰、稳定,仿佛在做一个正式的陈述。
“回来就好。”
“你依旧是小月亮的爸爸,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放心,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其他伴侣。你不必担心小月亮会有什么……‘后爸’之类的问题。”
澜太狼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像是自嘲,又像是提前堵住他可能有的疑虑。
喜羊羊原本在听到澜太狼那句“我没有结婚”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随即漏跳了一拍。
一丝微弱得几乎不敢承认的、不合时宜的庆幸,如同石缝里挣扎出的小草,悄悄探出了头。
至少……至少这漫长的十五年,她没有属于别人。
这个认知,像黑暗里的一点微光,让他几乎冻僵的血液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
但澜太狼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阵凛冽的寒风,瞬间将那点可怜的侥幸火苗吹得七零八落,连余烬都冻结成冰。
“至于我们……”
她的目光,平静得近乎残忍,缓缓扫过喜羊羊那张与十五年前几乎别无二致、依旧写满青春与执着的脸庞。
那目光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经过漫长时光沉淀后的、深不见底的审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丝被深深掩藏的、难以言喻的悲哀。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与己无关的、需要妥善处理的“过去式难题”。
然后,她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脸上依旧维持着那种近乎程式化的温和表情,用最平常、也最疏离的语气,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再说吧……”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像羽毛,却比任何斩钉截铁的“不可能”更让喜羊羊感到心悸和茫然。
再说?
什么意思?
是还有回转的余地?
是需要时间考虑?
还是……只是一种成年人式的、避免当场撕破脸的委婉推脱?
喜羊羊不明白。
但他的本能,却在那片温和的表象下,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决绝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如果此刻他什么都不做,只是任由这三个字落下,那么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再说”的机会了。
喜羊羊猛地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澜太狼,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找出真正的答案,声音因为急切和不安而紧绷:“什么叫再说?”
澜太狼看着他这副执拗追问、不肯接受模糊答案的样子,嘴角竟然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了然,一种……仿佛在看一个不肯面对现实、依旧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的淡淡无奈。
“喜羊羊,”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纵容,“你果然……还是那个年轻的你。”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喜羊羊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它不是赞美,而是判决,判决他与她,已然处于两个不同的、因时间而割裂的世界。
他的“年轻”,在此刻,成了他们之间最深的隔阂,一种无法同步、无法理解她“疲惫”与“悲哀”的幼稚象征。
“澜澜,你什么意思?” 喜羊羊的声音破碎了,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恐慌和不敢置信,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她的手臂,“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
他像个被宣布遗弃的小兽,发出绝望的呜咽。
澜太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维持着那种面对“淘气孩子”般的、带着距离感的温和。
她甚至微微侧身,避开了他可能伸过来的手,用一种清晰、平稳、像是在陈述公司规章制度的语气说道:
“喜羊羊,你需要什么都可以来找我。”
“作为小月亮的父亲,我会尽我所能,提供你需要的一切帮助和支持。”
“生活上,经济上,或者……想多见见小月亮,都可以。”
“我会安排。”
澜太狼的话,条理清晰,语气平静,甚至称得上“体贴周到”。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在喜羊羊的心上来回打磨。
需要什么都可以来找我。
作为小月亮的父亲。
我会安排。
喜羊羊听懂了。
也……看明白了。
他终于,无比清晰地,听懂了这温柔言辞下的全部含义,看明白了她平静表情下的全部决定。
她将他,彻底地、客气地、不容置疑地……定位了。
定位在“小月亮的父亲”这个身份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愿意提供“帮助”和“支持”,愿意“安排”他与儿子的见面。
这甚至是一种基于责任和某种残余善意的、堪称“慷慨”的“补偿”。
但“我们”?“爱情”?“未来”?
没有了。
在她划定的界限里,没有了。
那个会对他笑、会跟他斗嘴、会期待他求婚、会让他心跳加速的“澜澜”,已经随着那十五年一起,被她亲手埋葬、或者说……进化成了眼前这个冷静、强大、温柔却疏离的“澜总”。
她对他,只剩下基于孩子生父这层关系的、理性的“责任”和“妥善处理”。
喜羊羊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
所有的激动、质问、痛苦、哀求,都在她这短短几句话里,被冻成了冰,然后无声地碎裂、崩塌。
他看着她,目光从最初的炽热执着,一点点黯淡下去,变得空洞,最后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巨大失落和终于认清现实的……死寂。
她不要他了。
不是以“恨”或“怨”的形式。
而是以一种更彻底、更无情的方式——将他从“爱人”的名单里彻底删除,重新归类为“需要妥善安置的相关人士”。
喜羊羊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他最后,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再看她一眼,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门口走去。
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摇摇欲坠的孤寂。
他听懂了。
也看明白了。
所以,不必再问了。
澜太狼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仿佛瞬间被沉重压垮的背影,脸上那层温和的、程式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但最终,她只是闭上了眼睛,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连同那一声几乎要逸出唇边的叹息,一起,用力地压回了心底最深、最冰冷的角落。
就这样吧。
对彼此,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