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在喜羊羊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他瞬间坍塌的背影,也隔绝了澜太狼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
她站在原地,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门板上,那句自欺欺人的低语再次滑出唇畔:“这样……对我们……都好。”
好在哪里?
心底一片荒芜,无人应答。
面对喜羊羊,她总是没办法说出真正伤人的重话。
那张脸,那眼神,那副仿佛被时光遗忘的、依旧带着少年赤诚的模样,像一道温柔的屏障,阻隔了她所有试图用尖锐来保护自己的本能。
她只能选择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冷漠地避开,用疏离划定界限,用“妥善安置”将他推远。
澜太狼转过身,面对那面映出一切的玻璃窗。
夜色如墨,窗中的影子清晰得残忍。
那不再是十八岁时神采飞扬、眼底藏着狡黠与傲气的狼族少女。
那是一个眉眼间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眼神沉静得近乎死寂,周身萦绕着一种与“青春”、“活力”绝缘的、属于成熟掌权者的疏离气场的她。
没有一丝……她记忆中自己该有的样子。
也没有一丝……喜羊羊记忆中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她……
澜太狼的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玻璃,仿佛想触摸那个陌生的倒影。
这样的她,怎么能被喜羊羊喜欢呢?
这个念头,比任何现实的阻碍都更让她恐惧和绝望。
她可以应对商场的明枪暗箭,可以扛起抚养孩子的重担,可以面对所有人的非议或同情。
但她无法承受 当喜羊羊那依旧清澈炽热的目光,落在如今这个疲惫、沧桑、内心或许已不再“纯粹”的她身上时,可能出现的……一丝一毫的失望、疏离,甚至……厌弃。
所以,她必须控制住自己。
用尽全力,将心底所有翻腾的、见不得光的、自私而阴暗的念头,死死摁住,不许泄露一丝一毫。
澜太狼……不敢深想。
但在此刻,独自面对这寂静的夜和冰冷的窗影时,那被压抑了十五年的、最偏执、最不堪的念头,终于如同深水下的怪物,悄然浮出意识的水面。
澜太狼承认,她曾经不止一次在那些被思念和绝望啃噬得几乎疯魔的深夜里幻想,如果喜羊羊真的出现,她就要用尽一切手段,将他关起来。
锁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切断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让他再也无法从她身边消失,让他眼里心里,从此只能有她一个人。
这念头疯狂、病态,带着独占欲彻底扭曲后的狰狞。
是失去挚爱长达十五年后,在她坚冰般的外表下,悄然滋生蔓延的、不见光的苔藓。
可是……
就在刚才,就在喜羊羊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用那双盛满了思念与痛苦、却依旧为她亮着的眼睛望着她时……
澜太狼一瞬间明白,她不敢。
她不敢去实施那个黑暗的幻想。
不是因为理智,不是因为道德,甚至不是因为爱。
而是因为……恐惧。
澜太狼恐惧,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她会在喜羊羊眼中看到什么?
看到震惊?
看到愤怒?
看到挣扎?
不。
她最恐惧的,是看到……对她的恐惧。
澜太狼害怕看到那个她爱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他,用看怪物、看疯子的眼神,惊恐地、厌恶地、避之唯恐不及地看着她。
那会比过去十五年的任何一次绝望寻找,都更让她万劫不复。
澜太狼宁愿他恨她,怨她,甚至忘记她。
也绝不敢……让他怕她。
因为“恐惧”,会彻底杀死爱存在的任何可能土壤。
会将他们之间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染上令人作呕的恐怖色彩。
所以,她退缩了。
用最“温和”也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推开。
用“为你好”和“现实”作为借口,亲手斩断重续前缘的任何可能。
这一切的根源,并非她口中那套“时间鸿沟”、“为了你好”的冠冕堂皇。
而是深埋在她心底,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巨大的恐惧——
澜太狼怕现在的自己,配不上记忆中和眼前这个依旧美好的喜羊羊。
她怕那份跨越生死归来的爱,会在现实的对照下变质。
她更怕,自己心中那头因漫长等待和绝望而悄然豢养出的、名为“独占”和“偏执”的怪兽,有朝一日会失控,会真的毁掉他,也毁掉他们之间最后一点……曾经美好的样子。
所以,“就这样吧”。
用距离维持体面。
用“小月亮父亲”的身份保持联系。
将那个疯狂的、想将他关起来的澜太狼,连同那份不敢言说的深爱与恐惧,一起,锁回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永不见天日。
澜太狼最后看了一眼窗中那个眼神疲惫、却努力挺直脊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再次冰封。
然后,她转身,推开病房门,步入走廊的光明。
脸上,重新戴上了那副完美无瑕的、属于“澜总”的温和面具。
只是无人知晓,那面具之下,是一颗如何因为极致的爱、恐惧与自我厌弃,而在无声尖叫、寸寸龟裂的心。
澜太狼推开病房门,踏入走廊明亮光线的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将刚才那场足以撕裂心肺的对话、那些阴暗翻腾的念头、以及那个离去的孤寂背影,都彻底关在了身后的黑暗里。
她调整好呼吸,脸上是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平静,步伐沉稳地朝着小月亮病房的方向走去。
然而,她只迈出了两步。
手臂忽然被一只温热而坚定的手从侧后方拉住。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着的存在感。
澜太狼的脚步戛然而止,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垂眸,目光落在那只握着自己小臂的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尚未被岁月完全磨平的清瘦感,却异常有力。
是喜羊羊。
他没有离开。
他就等在门外。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刚刚强行平复的心湖,瞬间荡开了无法控制的涟漪。
她缓缓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
喜羊羊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却灼热得像盛夏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穿透她刚刚戴好的“面具”。
他脸上没有了刚才离去时的崩溃和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洞察、心疼和不容动摇决心的神情。
那是一种……属于少年人的,认准了目标就绝不回头、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往前冲的执拗。
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强装的镇定和疏离,看进她心底那片连她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名为“恐惧”的沼泽。
喜羊羊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霸道:“澜澜,你在怕。”
不是疑问,是陈述。
他看出来了,看出了她那套“为你好”的说辞之下,深藏的颤抖和退缩。
他没有指责,没有逼迫,只是平静地揭穿了这个事实。
喜羊羊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那本就短暂的距离,目光锁住她试图移开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像是在宣告一个即将到来的、不容更改的未来:
“没关系。”
“你退缩,也没关系。”
他的嘴角,甚至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纯粹的坚定。
“你退一步……”
“我就朝你走两步。”
“你退十步,我就走一百步。”
“直到……”
喜羊羊停顿了一下,目光更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那里面燃烧着的火焰,几乎要灼伤她冰封的灵魂。
“直到你,退无可退。”
“澜澜,我说过,我回来了。”
“所以,我不会让你有‘算了’、‘就这样吧’的机会。”
“你想把我放在‘小月亮父亲’的位置上?可以。
但我也会用这个身份,名正言顺地、无孔不入地,重新挤进你的生活,你的视线,你的……心里。”
“你想用时间和现实推开我?那我就用更多的耐心和行动,把那些你所谓的‘鸿沟’,一点一点填平。”
“你害怕?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你的恐惧是多余的。
你担心的。那我就让你看清楚,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最好的,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只会更好。”
“澜太狼,你听好了。”
“这场‘重新开始’,不是你同意或不同意的问题。”
“而是我,喜羊羊,决定要这么做的问题。”
“你只需要……站在原地,或者,像现在这样,试着后退。”
“剩下的,交给我。”
喜羊羊的话语,如同最滚烫的熔岩,瞬间冲垮了澜太狼刚刚筑起的所有心理防线。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他这些话狠狠攥住,然后用力地、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酸涩又滚烫的悸动。
所有的冷静、疏离、自我说服,在他这番直白、霸道、又充满了少年般炽热决心的宣言面前,溃不成军。
澜太狼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执着,有一瞬间几乎要沉溺进去,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最终,长久以来形成的自我保护本能,和对内心深处那份偏执恐惧的忌惮,还是让她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
澜太狼猛地垂下眼帘,避开了他过于灼人的视线。
同时,手臂用力,以一种略显僵硬的、却不容反抗的力道,将自己的袖子从他的手中抽了回来。
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然后,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近乎淡漠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番足以让任何人心潮澎湃的宣言,只是拂过耳边的微风。
澜太狼甚至没有再看喜羊羊的眼睛,只是微微侧过脸,用最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丢下了两个轻飘飘的字:“随你。”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迈开步子,继续朝着小月亮病房的方向走去。
步伐依旧平稳,背影依旧挺直,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和对话,从未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被抽回的袖口下,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只有澜太狼自己知道,那两个字——“随你”——用尽了她多大的力气,才维持住了表面的淡漠。
那不是同意。
但也不再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那是一种……近乎放任的、带着破罐破摔意味的、将选择权或者说,面对他执拗进攻的应对权暂时抛回给他的……默许。
澜太狼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不想在走廊里纠缠,不想惊动别人。
但她心底最深处,那个被喜羊羊的宣言搅得天翻地覆的角落却明白,她动摇了。
她害怕了,但也被触动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干脆把难题丢给他。
“随你。”
——你要追,那就追吧。
——我倒要看看,你这份隔着十五年时光归来的执拗,能坚持多久。
——也看看……我这个已经“怕了”的心,还能不能……再次为你跳动。
喜羊羊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依旧透着疏离感的背影,脸上没有失望,反而缓缓绽开一个明亮而笃定的笑容。
“随我?”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光芒更盛。
“好。”
“澜澜,这可是你说的。”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残留的她衣袖的微凉触感,心中那团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不会退。
一步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