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走廊的光线斜斜地照进病房。
率先探进头来的是灰太狼。
他脸上挤出一个无比僵硬、混合着心虚、激动、尴尬和讨好的笑容,搓着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飘:“嘿……嘿嘿,澜澜啊……是、是爸爸我……我回来了……”
灰太狼试图摆出往日那种“一家之主”虽然从未成功的架势,但在女儿那平静无波、甚至未曾转过来的目光下,那份气势瞬间萎靡成了十足的哈巴狗模样。
喜羊羊跟在后面,脚步迟疑地迈进病房。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也是唯一的时间,牢牢锁定在床边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上。
愧疚和心痛几乎要将他淹没,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喜羊羊不知道该叫她什么,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开口,更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冰冷或泪水。
而病床上,那个捂着小屁股正瞪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警惕地望着他们的“小鬼头”,吸引了喜羊羊一部分注意力。
这就是小月亮……
他的儿子。
小家伙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还有那副明明害怕又强装凶狠、对着他龇牙咧嘴做鬼脸的小模样……像,太像了,像澜澜的倔强,也像他小时候的调皮。
懒羊羊跟在最后,看到小月亮那副“仇视”他亲爹的样子,忍不住压低声音,朝着小家伙的方向虚空点了点,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说:“丑、小、鬼!看清楚了,这可是你亲、爹!” 试图缓和这诡异的气氛。
然而,回应懒羊羊“提示”的,是澜太狼依旧没有回头、却清晰传出的、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死了。”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客观事实。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冷的尘埃落定。
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喜羊羊心上,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血色尽失。
而病床上的小月亮,在听到妈妈这熟悉而肯定的“判决”后,像是得到了最权威的背书,立刻扭过头,不再看门口那两个“奇怪的叔叔”,而是用后脑勺对着他们,小鼻子一哼,用带着浓浓鼻音和孩童固执的清脆嗓音,大声地、赌气般地附和:“哼!我妈妈都说死了,就是死了!”
说完,他还故意往妈妈身边靠了靠,伸出小短手紧紧搂住妈妈的腰,像是在宣告主权,也像是在寻求庇护,用行动表明自己只相信妈妈的话。
一个说“死了”,一个坚信不疑地重复“就是死了”。
这简短的对话,却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清晰地划下了界限,在澜太狼和小月亮共同构建的认知世界里,“爸爸喜羊羊”这个角色,已经以“死亡”的形式,被彻底封存进了过去。
而眼前这个活生生站着的“喜羊羊”,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需要被重新定义、甚至可能带来困扰和恐惧的“异常存在”。
喜羊羊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风化的雕塑。
澜太狼那冰冷的背影,儿子那充满排斥和“敌意”的后脑勺,还有那句“就是死了”的童言……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无比残酷的画面,将他心中残存的、关于温馨重逢的最后一丝幻想,击得粉碎。
灰太狼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女儿冷漠的背影和外孙拒绝承认的态度,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无奈。
美羊羊见气氛僵冷得几乎要结冰,心急如焚。
她悄悄伸手,用力戳了戳身边像丢了魂一样的喜羊羊,然后目光意有所指地,迅速瞟向澜太狼的左手,那只正轻轻搭在小月亮背上的手。
喜羊羊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指引看去。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澜太狼无名指上,那枚闪烁着温润光泽、样式简洁却无比熟悉的戒指。
那是……他当年除了求婚戒指外,放在那个红色礼盒里的礼物,一对他亲手设计的结婚对戒中的女戒!
戒指内侧,还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
她……她还戴着!
即使在认定他“已死”、并如此告知儿子的情况下,她依然戴着这枚戒指!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心酸和更沉重愧疚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喜羊羊心中那刚刚筑起的绝望冰墙。
眼睛不受控制地亮了一下,仿佛在无边的黑暗里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固执的星光。
但下一秒,那光芒又急速黯淡下去,几乎熄灭。
喜羊羊想起了自己写在那张纸条上的话,那些充满期待和爱意的“胜利宣言”。
他承诺的求婚,承诺的未来,承诺的一切……都因为他的“消失”而变成了最残忍的谎言和空头支票。
这枚戒指的存在,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和漫长的折磨。
它见证了她曾经多么真挚地期待过,也见证了她后来多么绝望地“埋葬”了那份期待。
喜羊羊不敢想,这枚戒指,这十五年来,是如何日复一日地提醒着她失去的痛苦,又是如何成为一种近乎自虐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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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她造成的伤害……到底有多深?
就在喜羊羊心潮翻涌、痛苦不堪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年轻、带着成熟磁性、却难掩焦急和些许怒意的男声:“老姐!我都说了,集团安保部那几个蠢货今天负责小月亮安全的该开了!
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让人在羊村门口吓晕了!要不是监控显示那俩……那俩‘人’跟村长和沸羊羊哥他们在一起,我现在就得全城搜捕……”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高大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面容英俊、眉宇间与小时候的小灰灰相似,却更多了一份商界精英的锐利和沉稳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是已经长大成人、协助姐姐打理商业、被外界称为“灰总”的 小灰灰。
他显然是从某个重要会议或事务中匆忙赶来的,眉头还蹙着,带着对失职下属的不满和对姐姐、外甥的担忧。
然而,当小灰灰踏进病房,目光扫过屋内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先是看到了姐姐澜太狼依旧背对着门口、看似平静实则紧绷的背影,以及床上正搂着妈妈、用后脑勺对着门口、浑身写满“生人勿近”的小月亮。
然后,他的视线自然地转向了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其他人——美羊羊姐姐、沸羊羊哥哥、暖羊羊姐姐、懒羊羊哥哥……还有……
小灰灰的目光,凝固在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两个人身上。
穿着古怪基础保暖服,面容年轻得……不可思议的……
喜羊羊哥哥?
以及……爸爸?
小灰灰的大脑仿佛瞬间宕机。
他脸上的急切和怒意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错愕和茫然取代,眼睛瞪大,嘴巴微微张开。
小灰灰下意识地,猛地扭回头,看向姐姐的背影,仿佛在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是姐姐安排的什么……恶作剧?
但这个念头立刻被他自己否定了,姐姐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然后,他的头又猛地转回来,视线再次死死钉在喜羊羊和灰太狼身上。
这一次,错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
他看着喜羊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欢快地喊一声“喜羊羊哥哥!”,但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十五年的时光,姐姐的痛苦,外甥从小缺失的父爱,还有那些年漫无边际的寻找和一次次的失望……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
最终,那声熟悉的、带着依赖和欢喜的“哥哥”没能叫出口。
他的目光移向旁边的灰太狼,他的爸爸。
那个在他童年记忆里,虽然总是不太靠谱、爱搞发明常失败、但对家人无比呵护的爸爸。
小灰灰的眼神,在最初的震动之后,一点点地冷却下来。
他英俊的脸上,没有重逢的激动,也没有了孩童般的委屈,只剩下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近乎冷漠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疏离。
小灰灰微微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保持距离的语调,对着灰太狼,也仿佛是对着喜羊羊,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回来了。”
没有疑问,没有欢迎,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
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事实的句子。
回来了。
仅此而已。
这三个字,比澜太狼的“死了”和小月亮的“就是死了”,更让灰太狼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这不是儿子对父亲的思念,更像是一个成熟的掌权者,在面对一个突然出现的、可能带来变数的“外来因素”时,冷静而疏远的确认。
喜羊羊的心,也随着小灰灰这声“回来了”和那冷漠的眼神,沉到了更深的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