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长手”尤里被分封至东北罗斯以来,这片土地一直都是尤里后裔的土地,一直在罗斯政局中是不可忽视的存在,每次围绕基辅的战事都不会缺少其身影。
到尤里的孙子“大窝”时代,它更是一度成为罗斯霸主。
但那已是半个世纪前的旧事。
此后,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尔成为鞑靼人统治罗斯的马前卒。
如今,更是在鞑靼人的驱使下,这片局域又高强度运转。
在瓦西里北上的消息传来时,肩负鞑靼人重税枷锁的人们感到希望来临,自从背上这些枷锁,市民要缴远比平日高的税,农夫在上交了粮食税后,还得比平日更多的毛皮、蜂蜜等林中产物。
弗拉基米尔的种种产出就象是细流,源源不断流向萨莱。
所以,当瓦西里成功自基辅突围的消息传来,整个弗拉基米尔都几乎沸腾。
但接着,他们就遭遇迎头痛击。
看着吊在城门外的那一行死人,听着其家人的哭泣声,罗斯托夫王公费奥多尔皱起眉头。
尤其是看到守卫的鞑靼人站在城门上,就象是欣赏戏剧般看着这副人间惨剧,游牧者的脸上带着残忍与戏谑,让费奥多尔想起二十五年前鞑靼军队席卷这片土地的场景。
鞑靼人又在到处杀人立威,这帮混蛋自进入罗斯就没好事,还把他们给召集过来蹚这该死的浑水。
而鞑靼人到来的前因后果也浮现于脑中:
在基辅的闹剧后,鞑靼宗王们尽可能收拢麾下部队,直接穿越梁赞,用最快速度到达东北罗斯。
接着,鞑靼宗王对弗拉基米尔,诺夫哥罗德,乃至更远的伏尔加保加尔下达命令,要求迅速率军汇合,迎击叛徒瓦西里。
作为弗拉基米尔东北三王公的首领,大窝之子康斯坦丁留下这一系的领导人,费奥多尔可以对涅夫斯基的召唤爱答不理,而鞑靼人的召唤就另当别论。
尤其是鞑靼宗王还带来了近三千骑兵,若是愿意,他们可以制造无数惨剧。
不然,费奥多尔是真不想来。
而且,还得面对兄弟————真希望不要在战场上相见,费奥多尔想到。
费奥多尔并非是康斯坦丁诺维奇(康斯坦丁后裔),他其实出身自斯摩棱斯克,与斯摩棱斯克王公格列布乃是兄弟,但通过入赘成为罗斯托夫王公,接着在萨莱获得鞑靼人重视后,因而成为康斯坦丁诺维奇的首领。
这也是费奥多尔必须率军前来的原因,作为弗拉基米尔最着名的亲鞑派,费奥多尔清楚瓦西里不会给他位置。
本来,他以为涅夫斯基足以收拾其子,却未想到局势居然走向这种发展,那就只能尽全力拉出军队响应鞑靼人的召唤。
只是,他组建的军队着实实力有限————
虽说康斯坦丁诺维奇们占据弗拉基米尔东北,以及更深处的广大林地与苔原,但终究地处偏远,人口稀少。
带出来两千人已是力量极限,其中一大半还是康斯坦丁诺维奇通过在北方的威望,召集而来的林中部落。
扫视过裹着毛皮,背上背着夸张皮质护盾的部落民,想起那些箭筒里箭矢箭头还是磨尖的骨头,费奥多尔发自内心的感到无奈。
符合罗斯亲兵标准的战士,他们三人加起来,也就才四百人,这还是算上所有本地贵族与城寨主的情况下,剩下都是从领地临时拉出来的百姓。
唯一值得庆幸的,由于猎捕是其获取收入的主要方式,除了市民兵,所有人都射得一手好箭,能够在战场上作为优秀的弓箭手。
进入苏兹达尔,费奥多尔就在路边见到使着突厥语交流的保加尔人,他们看到罗斯托夫王公的队伍有些惊奇,接着为部落民的简陋武装发出阵阵嗤笑。
看到他们,费奥多尔想起他的祖先们是如何一次又一次轻松打败保加尔的伊教徒。
如今却要把他们请进来,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不过,保加尔人的状况可是比罗斯惨太多。
想到此处,费奥多尔嘴角露出邪恶的微笑。
在数次前往萨莱的旅途中,他都到访过保加尔城,这座城市已在鞑靼人的征服彻底摧毁,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而且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保加尔的土地依旧遍布混乱,即便鞑靼人的队伍,在此也必须象是穿越战区般谨慎。
毁灭保加尔的城市群后,鞑靼人没有直接进驻,这就使得大量寻到机会的林中部落与游牧部落涌入东方数不多产出丰富的土地,与残存的保加尔城镇与农夫展开激烈冲突。
哪怕是鞑靼人强势介入,也只是在表面上停止大规模冲突。
保加尔人已经彻底完蛋。
对这个面对罗斯屡战屡败老对手的下场,费奥多尔没有任何可惜。
所以,他没有继续在意那帮保加尔人走在苏兹达尔的街道上,费奥多尔注意到市民的状态比印象中要差不少。
作为弗拉基米尔的物资集散地,苏兹达尔市民向来以富裕与体面着称。即便在1237年鞑靼人屠杀焚毁这座城市后,它依旧快速再次崛起,拥有富裕的居民。
而造就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自不用多说—一鞑靼人。
市民对费奥多尔带来的“部落”大军露出异样神色,但无人敢表现敌意——
此等勇士已被全部吊死在城门。
到底何日才能重归往日辉煌。
虽说费奥多尔早已打定主意投奔鞑靼人,在萨莱宫廷中获得不亚于涅夫斯基的地位与利益,但看着罗斯的衰颓,他依旧会发出叹息。
不过,这也不影响他投靠鞑靼人,为向大汗做出更多表示压榨领民。
费奥多尔的目的地是苏兹达尔的王公红宅,原来的红宅已在鞑靼人攻占苏兹达尔后被焚烧,所以涅夫斯基在此基础上创建了更加庞大的红宅。
如今,红宅则被鞑靼人所占据,费奥多尔还没到达红宅,就闻到一片牲畜的臭味—来自鞑靼人的马匹以及他们自身。
没有市民敢靠近红宅,生怕被鞑靼人杀掉。
这不是空穴来风,那几个鞑靼宗王昨天真就随意射死过路人。
带着大军在红宅面前停下,费奥多尔以极其谦卑的姿态要求等侯的鞑靼侍臣传达消息,同时不忘送上钱袋。
这是在萨莱养成的习惯,这帮人不能帮人成事,但坏事可是最擅长的。
没多久,费奥多尔就迎来了进去的命令。
穿过一列列警剔的鞑靼卫兵,费奥多尔来到红宅厅堂,刚刚进入,就看见箭矢插在圣母的头部。
费奥多尔下意识产生反感,但都不敢多言,在扫到切尔尼戈夫王公罗曼的身影,梁赞王公也在其身边,更后面是弗拉基米尔未出征的王公们,他也连忙走过去站在一旁。
在对面,是几张保加尔人的面孔,费奥多尔认识他们,保加尔最强城镇与部落的首领。
这时,他注意到切尔尼戈夫王公面色铁青,脸上有道血痕,看起来还是刚打不久。
这是何人所为已不言而喻。
是兀剌不花?还是宽彻?又或是阿勒灰?
三位鞑靼宗王的名字立即出现费奥多尔脑海,在萨莱待那么久可不是白混的,早已把萨莱宫廷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摸得一清二楚。
应该是阿勒灰,他的脾气最暴躁,不久前兄弟还死了,干这种事太正常不过。
费奥多尔只为这个决定感到愚蠢,罗曼可是此处拥兵最多的王公,居然如此对待他,是真不怕罗曼火并吗?
不过,既然看罗曼正老实站在这里,表示切尔尼戈夫王公已经咽下这口气。
毕竟,切尔尼戈夫距离基辅可不远。
换而言之,就是距离草原也很近。
待萨莱解决问题,报复时切尔尼戈夫必然是第一个。
若是罗曼不敬,那可能就得象是那位名为米哈伊尔的切尔尼戈夫王公被传唤至萨莱毒死。
费奥多尔与他的姻亲兄弟们站在切尔尼戈夫王公们身旁,但两者只是互相点头致意,没有多说什么话。
两方平日本就没有来往,切尔尼戈夫更是鄙夷罗斯托夫对萨莱的谄媚,自然不可能有交流。
突然,还未出现的鞑靼宗王的话语传入他的脑中。
“你们都是懦夫!死的可是我的兄弟!你们居然不想报仇,还要采取守势?
守个屁啊,我要直接把那群王八蛋冲垮,再用他们的头盖骨当酒碗使!”
这个暴躁的声音显然是阿勒灰,费奥多尔没多久就见到正怒气冲冲的鞑靼宗王,另外两位鞑靼宗王正跟在他身后。
阿勒灰看向厅堂里的罗斯人与保加尔人,就开始发号施令,“你们马上去准备!我们就要出发了!”
所有人都面露苦色,同时也都没动:
就算不提连夜到达的疲惫,这帮小崽子都没达成统一意见呢,他们也不可能动。
果然,宽彻拉住了阿勒灰的肩膀,“你在说什么,现在让大军出发,那不是去送死吗?”
“我只知道我的兄弟死了!大军已经到了!你们必须为他报仇!”
“长生天啊,你别一天到晚念叨,你兄弟死了是他不听命令,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
两位鞑靼王子就这样在被召集而来的一众王公与领主面前争吵,把责任互相推卸,还发出越发离谱的指责,甚至还好几次把手放在刀柄,好似下一刻就要火并。
这看得所有人内心大呼过瘾,但在表面上,大家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在内心,都为此战感到不靠谱—居然是这些不知所谓的鞑靼小崽子领导他们吗?
这可真是倒了血霉。
这是费奥多尔的想法,但是,他又必须在其指挥下去和人拼命一这更让费奥多尔无奈。
“都给我安静!”
沉默不语旁观的兀刺不花终于开口,“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让人看了那么久笑话,你们还有脸站在这里吗?”
宽彻与阿勒灰至此终于停止争吵,但眼神里依旧满是不屑与愤怒。
至于对下面的罗斯与保加尔统治者,更是一眼都没看,全然当他们不存在一般。
“诸位,我很高兴你们能够响应征召,来到这里,与我们一同对抗叛徒瓦西里。”
兀刺不花的面色很不好看,但还是拿出应有的态度接待在场的统治者,做得还算是说得过去。
“现在,我们的兵力已经远超瓦西里那个叛徒。接下来只需要我们好好休整部队,一定可以打败那个叛徒,让和平与繁荣再次降临大地。”
无论对这番话是不屑,还是怀有别的什么心思,但是在面上,所有人都响应了兀刺不花的话语。
兀刺不花把这都看在眼中,他清楚众人内心肯定满是各色心思,还有浓厚的怀疑与疑虑。
所以,鞑靼宗王产生了强烈对那两个大庭广众下争吵亲族的憎恨:
该死的,上头了就什么就不管!
但好在,这群统治者不可能叛乱。
只要萨莱不传来糟糕的消息,这帮人可能不配合,但叛乱是绝不会的。
关键还是怎么用好。看着下面的统治者,兀刺不花开始评估:
费奥多尔与保加尔人是可信的,弗拉基米尔这帮王公兵力有些少————至于切尔尼戈夫与梁赞————在阿勒灰做出愚蠢之事后,必须谨慎一点。
还得想出一个能顺利翻盘,能让两个亲族都能接受的计划。
这让兀刺不花颇为苦恼,这哪儿有那么容易同时满足。
可要是弄不好,又是刚才的闹剧。
不过,没多久,一个点子出现在脑海。
嗯,看来只能用那招,他还是从希腊奴隶口中听到的故事。
这时,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兀刺不花才注意到,他已经让在场统治者们等侯了许久,接着才连忙命令众人解散,拉着两个亲族再次回到宫殿深处。
至于在场众人,他们互相对视,都从对方处看到了同样情绪,但最后也只能无奈散去。
毕竟,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这里没一个人敢触犯鞑靼人的权威。
除非————鞑靼人有了什么重大的失败————
但他们只能先等着那种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