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术赤兀鲁斯将东欧的大草原纳入囊中,一座大城便在伏尔加河河畔崛起,它的名字便是萨莱。
不过,最初的萨莱只是术赤后裔为规避各兀鲁斯城市皆由合罕控制修建,选址与布局都存在较大局限,严重阻碍城市发展,大整修也势在必行。
所以,别儿哥汗在旧萨莱不远处修建了新萨莱,人们将它称为别儿哥萨莱。
如同旧萨莱一样,新萨莱没有城墙,马群之主的城市哪儿需要这种防御呢?
接着,新的萨莱将压抑的能量释放,新的建筑雨后春笋般涌现,城市规模日益扩大。
鞑靼宗王们也把掳掠来的属民与工匠安置于此,进一步增加城市繁荣,产出的种种商品也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商人。
初至萨莱者,对这座城市的第一感觉便是大,它的街道足以大群牲畜穿行。
接着,便可以看到被掳掠来的各族属民建设的各色房屋。围绕着城市四周,则可以看见数不清的蒙古包与牛羊。
在城市的内核,由于别儿哥汗的信仰,他在萨莱修建了一座宏伟的礼拜堂。
本来它将会成为萨莱的地标性建筑,但随着大汗因重伤死去,礼拜堂的修建工作随之暂停。
由于这乃是全体宗王的意志,就算伊教的神职人员再如何急切,也无法改变停工的事实。
新任术赤兀鲁斯的统治者忙哥帖木儿正站在汗帐门口,新大汗是个放在人堆里都分辨不出来的鞑靼人,但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普通。
看着停工的礼拜堂工地,忙哥帖木儿眉头皱拢在一起,这个别儿哥汗留下的东西只让他感到麻烦。
虽说别儿哥拜倒在伊教之下,但汗国大部分鞑靼人可对这个信仰没有感觉。
他的行为加重了汗国内部的分裂,还让其他兀鲁斯投来异样目光。
可若是不建设,他的亲族们肯定会以此发难。这个大汗之位本就是各方妥协的产物,使得忙哥帖木儿需要贯彻前任留下的这个遗产。
但要修建,就又会有反对者发难。
日后再想,日后再想。忙哥帖木儿告诉自己。
在面前的诸多麻烦中,这已经是最不急迫的那个。
而且目前最急迫的问题,乃是斡儿答兀鲁斯的入侵。
斡儿答兀鲁斯,又称白帐汗国,汗国左翼,由术赤的长子斡儿答统治。
斡儿答死后,由其次子洪格黑兰接位,他成为了新的白帐汗,在从哈萨克至西伯利亚的庞大草原上放牧,为汗国守卫东方。
只是,斡儿答兀鲁斯着实太过庞大,距离萨莱也太过遥远。
萨莱对白帐汗国向来有心无力,实际上,黄金家族内部许多人也把白帐汗国视为独立的兀鲁斯,而非金帐汗国左翼。
不过,虽说白帐汗国宛如独立王国,但是无论是第一代白帐汗还是如今白帐汗,都是较为安分的。
白帐汗与他的属民在远离萨莱视线的东方过着他们的生活,同时也把金帐汗国与大兀鲁斯的混乱隔开。
所以,当白帐召集军队,宣布要夺取“术赤的宝座”时,萨莱的金帐宗王们是措手不及的。
不过,也是白帐汗的压力迫使拔都后裔们用最快速度结束大汗角逐,忙哥帖木儿成为了新的金帐大汗。
只是,想至此处,忙哥帖木儿发出叹息,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众人推他上位,只是因为他是现存拔都后裔中最年长者,以及大家需要有人做决定。
尤其在上位后进一步收集信息,他又更加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上。
情报显示,在白帐汗异动的同时,伊儿汗国左翼也在调兵遣将,摆出将要北上的姿态。
而且,他们还发现最近几个自南方前往白帐汗的大型商队背后,皆存在伊儿宗王的身影,这些商队所运送的,正是大量武器与粮食。
局势已经很明显,正是伊儿汗挑动白帐汗的野心。他们也试图借此北上,目的很可能是要消灭金帐汗国。
这使金帐汗国外部形势变得极其恶劣。
若只是白帐汗叛乱,按死还是绰绰有馀,白帐汗无论是军队数量还是质量,都是严重弱于金帐。武器装备的差距更是严重,金帐汗国虽然这方面也没多强,但至少能够保证大部分骑手能用上铁质箭头。
至于白帐,很多人都还在用骨箭呢,军队中更多不少装备低劣的林中部落民但是,当伊儿汗提供大量装备与物资,还摆出大规模出兵的姿态,形势也就发生变化。
应对不好,金帐汗国甚至可能因此复灭。
最起码,他脚下这座繁华的萨莱必然会变成一片废墟。
而在忙哥帖木儿动员中央各部力量,准备迎接同时南北的挑战时,又一个消息传来:
情报显示,前往巴尔干的罗斯复国者瓦西里调转方向,他已经到达苏达克,直接沿着第聂伯河北上,一副要直达罗斯的姿态。
而且,根据消息,他还获得了忽必烈合罕全罗斯大公的任命。
这完全在忙哥帖木儿意料外,得知消息时,他连骂阿八哈阴险,这招可真是釜底抽薪。
本来,在鞑靼人控制下的第聂伯河大规模行军无异于找死,这是把军队的侧翼完全暴露在蒙古军队的弯刀下。
但是,如今控制第聂伯河的可是白帐宗王乌兹帖木儿。
虽说他不是斡儿答后裔,但也对白帐汗忠心耿耿。
本来,为了减少敌人,忙哥帖木儿的想法是在击败白帐汗后,顺理成章招降这位宗王,结果导致现在如此尴尬。
罗斯人的复国军肯定可以如他们的意愿,到达基辅的。
阿八哈这三面来攻让忙哥帖木儿狼狈不已,白帐汗与伊儿汗的同时来攻本就棘手,还加之一个罗斯复国者,弄得他手忙脚乱。
而且,由于那些争执,招安这个罗斯人也变成不可能。
虽说在西方还有右翼的那海,但那海正投身对巴尔干局势的平衡,兵力完全被牵制在多瑙河。
即便汗国右翼比左翼(白帐)要顺服得多,但是自从别几哥死去,那海就表现得越发自行其是,此前更是拒绝参加忽里勒台大会。
想要他放弃自身利益的巴尔干事务前去罗斯,恐怕非常困难。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忙哥帖木儿询问自己。
虽然罗斯只是附庸,但它可是金帐汗国最大的附庸,失去罗斯带来的收入损失是不可接受的。
只是,根据苏达克探子传来的消息,敌军有一万以上兵力,他目前可拿不出一万蒙古人。
至于那群罗斯王公,他们确实会老实缴税,但是否能够为汗国真心作战还是个问题。
去罗斯无疑是件危险的事。
“大汗。”身着长袍的侍臣来到其身后,“兀刺不花殿下为首的四位宗王要见您,您的长子与次子也在其中,他们说有重要事务必须面见您汇报。”
忙哥帖木儿眉头一挑,一些曾被遗忘的信息导入脑海。
近日诸多事务缠身,以至于他忘记如此重要的信息。
突然,他感觉问题有了解法。但旋即又尤豫起来,而最后还是坚定了想法一他没选择的。
还是看看他们的态度吧。
“恩————”忙哥帖木儿环视四周,突然,他看到工地上已经完工的塔楼,“让他们去那里见我。”
在礼拜堂的塔楼上,可以清淅看见萨莱的景象。
此刻,萨莱正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战备模样,受到征召的牧民自各地络绎不绝,城内每座铁匠铺都挤满想要马蹄与箭矢的战士,每个皮匠工坊都在全力运作,制造合适的皮甲,萨莱外的草原上更是不时可以看见宗王们操练部下。
一支草原大军正在萨莱形成。
当四位年轻宗王上来时,正好也看见此等景象,他们下意识被吸引,年轻人最喜欢的正是此等景象。
“大汗。”四人对忙哥帖木儿致敬,为首的兀刺不花开口道,“我们是来提出要求的,我们想要带着本部人马去罗斯,要消灭自南方而来的叛乱者瓦西里。”
忙哥帖木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作出手势,让他们好好看看萨莱的景象。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荣耀被那个罗斯杂种侮辱了!现在就是我们洗刷耻辱的机会。
“”
兀刺不花的兄弟宽彻说道,他的脸庞涨红,光是提起此事,都让他感到耻辱。
看着他们,忙哥帖木儿想起在讨论如何应对瓦西里的会议上,有宗王提出就让这个罗斯人去做大公,从而换取他的效忠。
“不过是杀了一个税吏,与瓦西里的人马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然后,这四个年轻人激烈的表达了反对意见,最终带动所有人的情绪。
于是,虽然忙哥帖木儿也颇为意动,但也只能放弃想法。
“你们也看见萨莱是什么情况。”回忆完,忙哥帖木儿面上没有什么反应,“若是你们去罗斯,能够依靠的也就本部人马。我想想,加起来就一千吧,再沿途召集本地部族,最多两三千人吧。你们确定靠着这点人,再加之不老实的罗斯王公们,就能够拿下那个瓦西里?他的战绩我了解,你们四人就是绑起来,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忙哥帖木儿的话成功激起年轻人的愤怒,他的长子站了出来,“父汗,他不过侥幸而已,这次我们一定能够取胜!”
忙哥帖木儿看着长子的双眼,他的长子也硬顶回去。
最后,忙哥帖木儿发出叹息,“你们确定要这样做?”
“为大汗,为汗国分忧乃是我们的责任。”兀刺不花坚定的说道,仿佛他是真的那么无私。
喜欢逞凶斗狠的年轻人。
评价浮现忙哥帖木儿心头,都过去那么久,还是那么没脑子,还是为了脸面就不顾一切,已经逝去的大哥真是没教好他们。
只是,看到长子和次子的脸庞,忙哥帖木儿感到方才还骂到了自己。
这两个家伙和大哥的孩子混久,也变成这无脑模样。
还好最后一个孩子没有变成这鬼模样————忙哥帖木儿安慰自己。
而且,这也不全是坏事。
虽然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但这四位年轻宗王的主动请缨确实解决了困扰自己的问题。
不过,他很不想长子与次子也跟着去冒险—但这不可能。
自从八年前一齐去追击逃亡的瓦西里锻羽而归,这四人就受到了同辈的嘲笑,年轻一辈总是喜欢提他们被瓦西里追得狼狈逃窜的故事。
那时忙哥帖木儿认为受些挫折也好,却没想到使得这四人彻底抱团,由于共同的受辱,形成了一个汗国内无人敢惹的二世祖小团体。
在瓦西里于南方伊儿汗国名声迭起后,他们就闹着要添加远征,去砍掉瓦西里的脑袋,只是当时强行被别几哥汗按住。
事实证明大汗是对的,就那次的惨败,他们若是参加,没准命就丢在战场上。
而这次,看他们的模样,忙哥帖木儿就明白,想要按住是不可能的。
罢了,让他们监督罗斯王公淹没那个叛乱者也行。
不过————还是得上层保险。
“我再给你们加一千人,给你们征召沿途部落与调集罗斯王公的命令,让你们去对抗瓦西里。”
这命令让四个年轻人肉眼可见的兴奋,而大汗的警告也接踵而至。
“但是,若事不可为,你们也得用第一时间保全自己,战败不可怕,但若是死了,一切都不复存在。”
虽说年轻宗王们都纷纷称是,但看着其脸上的表情,忙哥帖木儿便知晓,他们只是说说而已,肯定还是不以为然。
“去吧,都去吧。”
忙哥帖木儿无奈说道,看着四人轻快走下塔楼。
不过,这副年轻人的气质倒也是让大汗感到些许轻松与愉悦。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如今,却变得瞻前顾后,事事小心谨慎,往日的豪气全然消失不见。
但这情绪没能持续太久,作为大汗,忙哥帖木儿明白身上的责任。
他走下塔楼,继续投身至大军的整备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