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布宗,昔日科穆宁王朝的都城。
虽然失去首都地位,但是这座城市没有迎来任何衰退。
反而由于伊儿汗国的稳固,往来此处的商人越来越多,城市也更加繁华,规模亦不断扩大。
且由于城市原本统治阶级大多随科穆宁皇帝前往君士坦丁堡,空出来的位置直接激发了城市活力。
但即便如此,当一支万人大军来到特拉布宗,还是给这座城市带来严重冲击。
在特拉布宗城墙外,已经组成一片帐篷的海洋,无数战士在其中进出,依附大军的从业人员数量更是众多。
本地人对大军的到来颇为不喜,他们是带来了消费,但是也导致物价飞涨,给普通人生活带来了困难。
可最终还不是只能忍着,在如今的时代,有谁能和军队讲道理呢。
再说了,老爷们赚大兵的钱可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在特拉布宗的港口上,每座栈桥都停满了舰船,它们有的是大军采购,有的是临时雇佣。
其数量之众多,都影响到正常商船队的进出。
但还是那个道理,有谁能和军队讲道理呢。
尤其是大军的主人,还是位高权重的瓦西里,以及他那位恶名远扬的妻子。
特拉布宗除了配合,也别无选择。
特拉布宗人只能耐心的等待他们离开。
不过,在忙碌之馀,人们看着大军的招兵公告,不满于现状者也蠢蠢欲动,要不要添加征战去博取个前程呢?
尤其是群山中的山民,他们更是心动。
他们想到兜里揣满财富归来的同乡,这些人已经成为特拉布宗城的人物,而且听说巴列奥略家族已是死人,这次只是去给最后一击。
“这次加起来,可是快有一万人,瓦西里,你紧张吗?”
在特拉布宗的码头上,看着一艘桨帆船在引水员指挥下缓缓入港,阔阔真对身边人说道。
特拉布宗的码头极其忙碌,待到桨帆船停稳,力工们在码头管事指挥下,把码头堆积如山的物资运上船,港口的临时吊车也在几个大汉忙碌下转动起来。
这种景象正在特拉布宗每一个栈桥上演。
尤其最近瓦西里与阔阔真都开始催促,还拿出了大笔赏钱,所以无论是谁都拼命干活,只为拿到更多酬劳。
“紧张有什么用,专注手头的工作,没用的情绪就不见了。”
瓦西里在一份文档签字,交给等侯一旁的传令兵,然后又一份文档被递到手中,让他疲惫的笑出声。
“我在意何时能从眼前的地狱中逃出来。”
瓦西里所说的地狱,自然是近万大军的吃穿用住,种种信息就象是河流,导入至瓦西里处。
这还是被大汗派来的万家奴分担大部分锁碎事务后。
若非远征意义重大,他是肯定如同往日,全面交给专业之人负责,不会让自己如此辛苦劳累。
但这次他不放心,许多事也只能由他处理。
这可是他与阔阔真的全身家当,若这支大军损失惨重,两人的事业都会遭遇排山倒海般的冲击,能否维持如今地位都是问题。
瓦西里麾下战士皆齐聚于此,还从包税领地上招募了能战之士,这一路来更是在不断招人。
阔阔真也差不多如此,部族的青壮被她尽数召集,还有伊什与聂斯托利派教友的投靠。
沿途来,他们一刻不停招揽人手,大部分人都是去扛包,少部分则直接进入战兵行列。
军队自然因而良莠不齐,但得益阿八哈汗调来的装备,每个人身上起码能有件铁质护具防身,至少可以让他们摆出一副耀武扬威的姿态—一这倒是为招兵起到不少助力。
“你说,那海会管塞萨洛尼基吗?”阔阔真直视远处地平线,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这很难说,我不知道那海会怎么想。”瓦西里批完手中文档,终于能够休息,“如果我是那海,肯定会管。能够离萨莱的破事多远就有多远,别儿哥死后的旋涡若卷进去,即便身为术赤兀鲁斯右翼之长,怕是也难轻松。”
“我倒看来别儿哥死后不会乱到什么地方去。”阔阔真提出别样的看法,“虽然别儿哥为上位干了不少烂事,但是他毕竟没儿子,等到拔都的后裔们讨论清楚,闹剧也该结束了。”
“那你忘了,那海可不是拔都的后裔。”瓦西里略带得意的说道,“再说了,右翼之主在如此敏感时期抛下手中事务,跑到刚刚发生汗位更迭的萨莱,真是可疑到极点。而且,那海的右翼战斗力可不低,我看了这几年他与波兰和匈牙利的摩擦,这些年都是他在西方执行金帐汗的意志,这妥妥是边军,那边军跑到中央想要干什么?”
“我倒是认为那海能够火中取栗————不过算了,这件事上我们俩意见不同。
换个话题吧,瓦西里,你对那位塞萨洛尼基城主如今的现状有什么感受吗?我可是知道你和他之间的恩怨。”
瓦西里意外撇了妻子一眼,但也即刻释然,阔阔真知道并不奇怪,这不是什么秘密,“我没感觉。”
“真的?”这次轮到阔阔真意外。
“当然是真的。”巴列奥略早就已经是个得仰视我的人,是个被淘汰者,根本用不着浪费时间。”
毕竟,手头的事可比一个所谓皇帝要重要得多——这个皇帝还快要完蛋。
塞萨洛尼基,东帝国的重要城市。在君士坦丁堡陷落后,吸引帝都的流亡者,它也进一步崛起。
最近几年,更是变成巴列奥略王朝的都城。
但是这显然要成为历史,成为东帝国过去血腥半个世纪的又一个注脚。
在塞萨洛尼基城外,一支大军正将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随着伊儿汗国派来大量工程师,六座配重投石机正在组装,它们已经逐渐成形。另一边则已经有两台组装好的配重投石机,就象是耸立在大地上的巨兽,一刻不停往城内丢着石头。
最初,当巨石呼啸而过,士兵们都会下意识发出欢呼。而现在已习以为常,熟视无睹。
而塞萨洛尼基本身,城墙已在连绵不绝的围攻中遍布伤痕,被石弹砸中时更是一番鸡飞狗跳,巴列奥略的旗帜倒下都无人管理。
城中状态也很糟糕,威尼斯人的舰队复灭以来,已有段时间没有粮食送入被包围的城市。若非塞萨洛尼基市民已被米海尔的屠杀驯服,城内绝不可能如此安静。
配装投石机四周遍布东帝国最精锐的将士,塞萨洛尼基守军清楚,投石机完成时,距离城破也就更近,所以发起了决死突击,围城军反应不及,使得敌人烧掉了两座组装中的投石机。
自此,那就是严防死守。
阿森尼奥斯套着锁子背心,在众多护卫簇拥下穿梭在出发阵地,当看到牧首,士兵们都下意识挺起腰杆。
还有人想要获得牧首的祝福,但还没能靠近,就被护卫拦下。
牧首的护卫尽是瓦兰吉卫队成员,自北方而来的野蛮人用警剔目光看着任何一个试图接近者,他们的队长伊戈尔更是时刻都用身体挡在城墙方向。
不少被拦住的士兵都想要破口大骂,但看着瓦兰吉人的姿态,都灰溜溜退后,前些日子他们可是在君士坦丁堡杀得血流成河。
牧首看着塞萨洛尼基的城墙,心中情绪五味杂陈。
若是能早日拿下面前的塞萨洛尼基,帝国没准就不用去面对大不里士的勒令。
当蒙古人的要求传达至君士坦丁堡,摄政委员会为此勃然大怒,在他们眼中,收复昔日帝国疆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却得按蒙古人命令交给拉丁人。
而阿森尼奥斯是最淡然的那个,他没有产生任何怒火,命令他们只能接受,这群人也只是在表演。
他只是默默看着众人表演,然后回想曼努埃尔陛下死前的话语。
“阿森尼奥斯,我本想用最快速度拿下塞萨洛尼基,光复祖先的国度,但事实证明我的能力有限。既然没能抓住窗口,我们就只能————只能接受现状。”
曼努埃尔当时已经奄奄一息,说完话后整个人已然泄气,仿佛立即会死去。
阿森尼奥斯沉默不语,这个事实他看得清楚,他不知道说什么。
说得再多,也无法抚慰即将逝去的皇帝,他对此最心知肚明。
“你没说话,这很好。”曼努埃尔挣扎着让人扶他起来,“你很清楚背后的逻辑,正是因此,我才让你摄政。”
“你知晓罗马的政治规则,又明白世界大势,这是要带领帝国渡过这个危机四伏时代的统治者必备素质。而我的儿子们连这都搞不懂,他们只会把事情搞砸。阿森尼奥斯,我的儿子里有个不老实的,他肯定会找机会的,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你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而现在,阿森尼奥斯还得忍着那群拉丁人耀武扬威。
牧首看着塞萨洛尼基,手掌突然握紧。三日前,一千人从西西里而来,他们正是安茹的查理派来助阵的援军。
安茹的查理在许诺中说会有三千人来援,至于另两千人去了何处不言而喻一接管都拉佐与罗德岛。
拉丁人依旧是倨傲的姿态,阿森尼奥斯却必须忍耐,若拉丁人把事情扯到蒙古人处,面对大汗的问责,他也得被冲击一番。
必须尽快拿下面前这座城。
阿森尼奥斯想到,如果时间拖得太长,蒙古人与法国人说不准又会达成什么交易。
唉,帝国还是太缺能用的将领。牧首心中叹息着。
如今帝国诸将中,大多是不堪一用之辈,否则他也不用亲至前线。
他的盟友与亲信中更是无人可用,投靠的科穆宁贵族们还是一如既往全是废物,统领市民的尼基弗鲁斯说到底也只是一员猛将。
而且,许多人都对他创建的前所未有的牧首政权充满敌意,他必须如同此前诸多皇帝,把军队死死握在手中。
突然,阿森尼奥斯回想起了瓦西里,想到当年以一己之力,改变帝国政局,让局势发展至今日模样的罗斯人。
若是他是罗马人就好了————但不是就是不行,牧首更是一点都不指望他。
反正现在,阿森尼奥斯连指望瓦西里帮他们打仗的心思都没有。
虽说大汗要把瓦西里派来东帝国,但牧首清楚罗斯人是为复国而来,塞萨洛尼基战事只是走过场,他就会北上归乡。
突然,阿森尼奥斯是那么希望那海南下,希望这个让先帝计划陷入诸多不利的鞑靼首领南下。
只要他南下,就可以利用瓦西里对抗那海,若是瓦西里又能创造奇迹,击败了那海,帝国接下来的行动就能顺利太多。
“伊戈尔,瓦西里要北上的话,你会添加吗?”
牧首摇摇头,把过于遥远之事抛出去,向他的队长问道。
“大人,我已经对您献上了忠诚。”伊戈尔行了一个罗马礼,“我在罗马获得的东西,已经比家乡重要得多。我的部下中也许有人会添加,但绝不会太多。”
牧首在无言中松了一口气,瓦兰吉卫队也是他掌握政权、乃至保卫自身的重要力量,不亚于那群千锤百炼出来的市民兵。
在得知瓦西里在伊儿汗国一路高升,他对瓦兰吉卫队的拉拢就不断加深,确保他们的忠诚。
他明白,瓦西里有一天是会去复国的,而他不能失去瓦兰吉卫队。
正是自掌握这支蛮族卫队开始,他才能逐步走入帝国政局,乃至成为皇帝的托孤之人。
“那你知道瓦西里什么时候到吗?”
心情放松了一些的阿森尼奥斯说道。
“按理来说,三日前就应该与拉丁人一起到,现在连君士坦丁堡都没有消息。大人,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伊戈尔皱眉说道。
而阿森尼奥斯只是不在乎的挥挥手,反正,他也只是随口一问。何时拿下面前的城墙,才是最重要之事。
所以,他又继续看着面前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