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薛之澈盯着裴千里的目光像是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韩玲珑淡淡地说：“此人体弱，本殿特赐他与本殿同乘一车回宫。”
薛之澈微微一笑，问裴千里：“郭老板体弱？”
裴千里捂着胸口皱眉叹息：“弱……弱。老婆都丢了，这两天我哭得心口都疼，头也疼，经不起颠簸。”
“心口疼没关系。本将军略懂医术，看你脸泛潮红，分明是发春，放点血就好了。”薛之澈从靴子里抽出小刀。
裴千里摇头：“不必了，发春什么的，跟公主待一晚上就好了。”
他满嘴胡说，气得薛之澈眼睛发红，韩玲珑却像是没听见。
薛之澈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忤逆韩玲珑，不然就等于打自己的耳光，毕竟是他亲自迎她回宫的。
裴千里见薛之澈攥紧拳头让开了道，得意洋洋上了车。哈，这就算是报了那日的仇了，心里无比畅快！！
韩玲珑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加起来快五十岁了，怎么还像两个孩子般斗气。”
裴千里咧嘴一笑：“你不懂，男人在别的地方可以忍让，唯独在女人的事情上不能让步。”
车子轻轻一晃，开始动了。
韩玲珑幽幽地说：“若是有一日，我们能像这般日日同出同入就好了。”
裴千里笑了笑，没出声，韩玲珑要是不回宫，尚有可能，如今……
这一次，不是裴千里一个人看国库的门，除了韩玲珑还有‘好心’坚持要留下来帮忙的薛之澈和卢茹楠。
裴千里依旧没从门上看出什么问题来。
薛之澈淡淡地说：“要是这么看就能看出问题，本将军早就打开门了。”
裴千里没理他，问：“你们试过用醋泼在上面吗？”
“试过。”卢茹楠回答，“还用过酒，石灰水、墨水、各种颜色燃料和草药汁，都没有用。”
“火烤之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
“没有，就是把那藤蔓烧掉了一些而已。”
也就是说，上面没有暗纹了。
裴千里指了指两边的墙：“这里你们都试了吗？”
“试了。一直试到那边宫墙边。”卢茹楠回答。
裴千里问韩玲珑：“你看出什么了嘛？”
韩玲珑摇头：“我上一次来还是十几年前，我哥哥被封为太子的时候。”
裴千里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韩玲珑：“太子是什么时候被册封的？”
韩玲珑说：“圣元十年。”
裴千里呆了呆：圣元十年，刚好是他十岁生日的时候。难道，韩向阳带他回来，就是为了进南都开国库？
他压抑住心中的兴奋，接着问韩玲珑：“你可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
薛之澈担心韩玲珑想起韩琤琮伤心，结果裴千里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所以不悦地插了一句：“四月。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错，就是那个时候。他记得他在裴府时，院子里的桃花刚好开了。山中的桃花比山下要迟一些，就是四月没错。裴千里脑子转得飞快。
薛之澈从裴千里眼神里看出了问题：“你问这个到底是是为什么？”
裴千里眨了眨眼，随手指着门上的藤蔓：“啊，我就想知道，公主上次来看这个门的时候，是不是正好是藤蔓茂盛的时候。”
卢茹楠哼了一声：“你傻吧。这个叫常春藤，一年四季都是这么绿，这么旺盛。上次我们用火烧了它，它不到几日就又恢复了。”
裴千里退了一步，发现山上很多这种常春藤。
韩玲珑却说：“我小时候，山上还没有那么多常春藤，这门上也没有那么多。听宫中的老人说这些藤蔓是殁太子死后一夜之间长出来的。我那时觉得这么大的藤蔓怎么可能一夜长出来，肯定是那些老人糊涂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裴千里和薛之澈同时望向常春藤。两个人也几乎同时说：“找它的根。”
士兵们拿来刀，把攀爬在门和旁边墙上的藤全部砍掉，足足运了好几车出去。
最后终于露出藤蔓的根原来在门边的墙上。之前一直被藤蔓盖着，也没有人去注意看。
原来那是两根藤蔓，一边一根。薛之澈命人把连根藤蔓连根拔起，一边露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洞。
“拿火把来。”薛之澈下令后立刻有人拿来了火把。
那个洞果然古怪，外面看着是天然形成。清理掉泥之后，用光往里照，才能看清原来里面四壁光滑且规则，分明是人工凿制。
如果这就是开门的钥匙孔，那按照老宫女的说法，这个门在韩向阳假死之后就在没开过，那韩向阳回南国是为了什么呢？
裴千里再一次推翻了方才的推测，却已经知道怎么开门了，因为这两个洞刚好跟他手上的凰珠和鲛珠一般大。
只是他不能轻易显露。薛家和韩安国明知道韩向阳跟裴家关系不菲，却从没有打过裴家的主意，大概是以为裴家把握着打开国库门的秘密。他们可能不知道钥匙到底是什么，即便是来裴家搜也无用所以只能尽力跟裴家搞好关系。
所以，如果他轻易交出这两样东西，裴家怕是要倒霉。
况且这个凰珠原本就属于裴家，他需要征求裴家的同意才能拿出来。
裴千里如今去裴府轻车熟路，手里拎着给管家买的点心和各种用品，花的时间却比原来缩短了一半。
管家听他说了此事之后，沉吟了许久：“原来那颗珠子是用来干这个的。他只说让小姐好好保管它，所以小姐去哪里都带着它。”
他们攥着整个南国的命脉，竟然完全毫不知情……
想想这边南国皇宫焦头烂额在琢磨开门办法的时候，那边裴小姐就捧着它在街头游荡，裴千里有些哭笑不得。
管家淡淡的说：“说起来这颗珠子险些被人抢走。”
“嗯？”裴千里诧异地挑眉，“说来听听。”
“小姐那时也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跟常人无异，不好的时候就神志昏聩。起初她只是在府上四处游荡，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她开始出去游荡。有一日，她竟然趁我们不注意，捧着这个珠子要去宫里找太子。结果在街头被无赖拦住，幸得她拼死反抗，我们又及时赶到。”
“原来如此。”
“小姐醒了后，说怕再发生这种情况，坚持要搬来山中这个别院。老爷夫人想着南都如今也乱，搬来山中避避也好。没想到才来几日，小姐就……”管家说得眼眶发红。
裴千里没想到原来是裴小姐要搬来山中的。韩向阳只给了裴家凰珠，自己却攥着鲛珠四处漂流，让人即便知道了开门的方法光拿到了凰珠也无用，这等于是给了裴家一个护身符。
“我们那一天把整座山都寻遍了。老爷夫人以为是太子带走了她，有一日还会带她回来，所以不敢离开，一直在这里等着。结果，他们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小姐，先后郁郁而亡。他们死之前交代说，让我不要离开，要一直在这里等她。结果我一等就是三十多年，没等到她，却等到了你。”管家说完定定看着裴千里，仿佛在透过他看着那个苦命的女子。
裴千里一动不敢动。
管家眨了眨眼，勉强笑了一声：“让少爷见笑了。我只是太不舍得小姐了。小姐天仙般人物，性子开朗，心地也好，怎么会得那种心地狭窄的人才会得的心病，造孽啊……”
裴千里早把裴家也当亲人，听管家说着这些，心中也如刀绞一般难受，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他平复了情绪，问管家：“如今既然已经找到裴小姐了，管家要不要找个热闹方便一点地方养老？”
管家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住惯了，不习惯太热闹的地方了。况且裴府上还有这么多人，我要走了，他们就无处可去了。”
裴千里连连点头：“说得是。管家真是心善的大好人。”
管家又说：“还有，我在这里，你也可以随时找到我，我还能见到你。”
裴千里脸一热：“惭愧，是我太疏忽了，没有常来看你。”
管家摇头：“不不不，你不必在意。你如今做的是最要紧的事，等你做完了这件事，就有空常来了。”
裴千里犹豫了一下才说：“可是我如今要把这个凰珠交出去。我担心，一把它交出去，裴府会有麻烦。”
管家笑了笑：“这个，你放心。既然太子已经死了，裴府就没有人质这个作用了。他们既然得到了凰珠，不会再浪费时间到深山中来为难我们的。”
裴千里释然了：“好，知道了。”
管家神色凝重地说：“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薛无过此人，老奸巨猾，不择手段。薛之澈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要预先想好脱身的法子，才能把东西交给他们，不然他们一拿到国库里的东西，很可能会过河拆桥，杀了任何阻止他们打北国的人，比如你和公主。”
裴千里笑了笑：“多谢您提醒。我会的。”以韩向阳的习惯，绝不会把国库打开之后任人宰割，肯定还有什么后招。只是他现在还没想到后招会是什么。不过即便是韩向阳留了后招给他，他自己也要想好另外一条脱身的法子。
裴千里满腹心事回到杂货铺，刚推开门，一个黑影朝他扑了上来。裴千里侧身躲开那直冲面门的拳头，对着那人腰上就是一脚。
那人被踹得扑到墙上闷哼了一声却不罢休，回身又是一个扫堂腿。
裴千里看清楚原来对方是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避开他的腿之后正要一脚跺下去。
只是他忽然觉得这个人身影十分眼熟，心下迟疑，又在半空缩回了脚。
那人却不停手，站起来对着他的胸口又是一拳。
裴千里用手一挡，借力打力，让那人的拳头又回到了那人自己的脸上。
面具瞬间被打得粉碎，隋雪至的脸露了出来。
裴千里收了手，皱眉说：“诶？怎么是你？你知道不知道方才我差一点把你腿都踹断了。”
隋雪至捂着眼睛，捂着腰，满脸痛苦，许久才说：“我看你平日跟我对打下不了手，所以就想出了这个法子。没想到你手劲儿那么大，嘶……好痛”
裴千里皱起脸指着隋雪至身上的夜行衣：“你哪里来的这个衣服？”
隋雪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的。我从你房里搜出来的。”
裴千里瞪大了眼睛：“谁准你搜我房间？谁准你穿我的衣服？”
隋雪至冷笑：“你房间都像个狗窝了，再不收拾，我看着都受不了了。”
裴千里转身暴躁地冲了进去：“啊，去，你真是比我亲娘还烦。”
裴千里在宫门外求见说可以打开国库的门的时候，薛无过和薛之澈正在御书房里跟韩玲珑商量赈灾的事情。
听太监传话之后，薛无过饱含深意地瞥了一眼韩玲珑：“这个小无赖难道是在找借口进宫看某人？”
韩玲珑浑身紧绷，垂着眼不出声。只要有薛无过在场，她便是这样。
薛之澈忙说：“听说他昨日出了城，或许是去求证了某事得到了答案。不过我尚未调查清楚他去城外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
薛无过哼了一声：“反正现在没有别的法子，那就死马当活马医让他试试吧。不过他要是还没找到法子，就索性弄死他算了，省得他以后碍事。”
韩玲珑忽然抬头盯着薛无过。
薛无过笑了一声：“不错！我还以为你要在我面前永远当只鹌鹑。”
薛之澈也紧张起来，起身挡在韩玲珑面前。
韩冷珑站起来，伸手放在薛之澈的肩膀上：“你能永远挡在我面前吗？如果不能，就让开吧。”
薛之澈身体一僵，退到一旁。
韩玲珑昂头冷冷地望着薛无过说：“薛将军身为人臣，这样无视本殿擅自作主，是想以下犯上吗？”
薛无过眯起眼，那狼一般的眼睛里透出嗜血和残忍的光。
韩玲珑毫不退缩，挺直腰杆立在比她高出一个头多的薛无过面前。
薛无过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不错，你这样子倒是有几分太祖的威严和血性。有意思。今日老夫没空与你计较，先去弄清楚那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
薛无过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去。
韩玲珑身子一软，薛之澈默默扶住了她。
薛之澈察觉她手心全是冷汗：“你不用逼迫自己到这种地步，慢慢来。”
韩玲珑把他的手轻轻一推，却一言不发跟上了薛无过。
裴千里很快就被带到了国库门前。
薛无过三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裴千里也不啰嗦，把鲛珠递给韩玲珑，示意她去另外一边。然后按照男左女右，鲛珠在左，凰珠在右，把两颗珠子一起放了进去。
两个珠子完美地滑入了那两个洞。
然后他们就听见珠子在里面滚动掉落的声音，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薛无过一抬手，一直在旁边等候的士兵立刻上来，要抓裴千里。
韩玲珑冷冷往裴千里身后踱了一步，挡住了士兵的去路：“本殿倒要看看，没有本殿的命令，谁敢动手。”
士兵们停下了脚步，犹豫地看了一眼薛无过。
薛无过凉凉一抬眉。
士兵又只能硬着头皮上。
薛之澈似无意一般移动步子到了韩玲珑身后，凉凉看着士兵。
士兵便彻底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裴千里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身后发生的一切，只管盯着石门。
那个门其实从刚才两个珠子落下去就已经在悄悄变化了。上面花纹若隐若现，还隐约传来机关响动的声音。只是他们站得远，又在忙着对峙所以没注意到。
“来了。”他冷不丁喃喃自语说了这么一句。引得其他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他。
大家此时才发现门的异样，聚拢过来，盯着门看。
那个门忽然响了一下，从底下伸出一个汤勺一般的小小东西。
薛无过忽然笑了一声：“原来裴家的闺女日夜捧在手里的珠子就是钥匙，我怎么没有想到。”
裴千里身子一僵，心里升起一个疑惑：他如何会知道裴小姐手里抱着凰珠？
裴小姐只抱着凰珠出来过一次。那时候大家都以为裴小姐疯了，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她手上的东西。难道说，当时薛无过一直派人盯着裴小姐？
“小子，你倒是继续啊。别盯着那东西发呆了。”薛无过洪钟一般的声音在裴千里身后响起。
裴千里走到韩玲珑身边：“可能会有点疼。”
韩玲珑一脸懵懂：“嗯？”
裴千里冲薛之澈伸出手：“你的小刀借我用用。”
薛之澈靠过去挡着薛无过，才把刀拿出来递给裴千里。
裴千里抓起韩玲珑的手，比划了半天，也没能狠下心。
他又把刀递给了薛之澈：“还是你来。”
“你真是像个女人一般心软，注定不能成大事。”薛之澈脸带微笑，声音温和，其实眼里满是轻蔑。
他接过刀，托着韩玲珑手，然后盯着雪白纤细的手指就不动了。
脑海里不能控制地闪现出自己用力过猛导致韩玲珑流血不止的画面。
就算能止住血，给她留下疤怎么办？
薛之澈举起刀死活也落不下去。
裴千里抱着胳膊在一旁呱噪：“一个小口子就好，只要几滴血。下手吧。”
薛之澈抬头恶狠狠看了一眼裴千里：“你说得倒是轻巧。”
裴千里用力点头，一脸真诚地鼓励：“加把劲儿，你可以的。”
薛之澈又举起刀，然后手不能控制的开始发抖。他猛然把刀放下了，转身叫一声：“拿针来。”
裴千里哼了一声：“你好意思笑我吗？”
韩冷香冷不丁劈手从薛之澈手中夺了刀，在手指上划了一下。
裴千里和薛之澈愣了一下，几乎同时跳了起来。裴千里捉住韩玲珑的手伸到那小勺上面，挤出一滴血。薛之澈则一连声叫：“快拿创伤药来。”
“叮”的一声脆响后，石门正中央多出了一个洞。
像是梦境重现一般，裴千里脑海里出现韩向阳抱着他把他右手食指伸进一个石壁上小洞的景象。
韩向阳的声音仿佛也在耳边回响：“千里，爹给你留个印记。”
那时他的疳积刚好，有些晕乎乎的，一直以为这段记忆只是梦境。原来韩向阳给他留的后手是这个，只有他和韩玲珑配合才能打开国库。
“哎呀，那个家伙，竟然搞了这么多重机关，这个洞又是什么的啊？”薛无过凑过去看了看。里面黑咕隆咚，看不见什么。
裴千里等他让开，才故作沉思：“啊呀，我看这个洞跟我手指一般粗细，让我捅捅，说不定里面有机关。”
他不等薛之澈阻拦，就把右手食指伸了进去。
石门又‘哄’响了一声，然后‘哗啦啦’向两边移开了，露出黑黝黝的，不知深浅的山洞。
薛之澈刚要叫人多拿些火把来，里面石壁上便有无数个火光一跳，把整个国库照得如同白昼。
那是国库里墙壁上沉寂几十年的长明灯同时点燃的效果。
只是国库被照亮了之后，所有人都惊讶瞪大了眼睛。
诺大的国库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别说金银珠宝，就连一个铜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