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依旧荒凉的田野，目光幽深：“正因为他们不是人，是畜生，所以才能做出这等事。
这个孩子，是老天爷给我们留下的眼睛。虽然他现在说不出什么，但他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凶手手段专业，计划周密，甚至可能熟悉村内情况。但他们显然不知道，或者忽略了这家有一个藏孩子的地窖。
这说明他们对村里的了解并非滴水不漏。而且，他们动用车辆，目的绝不仅仅是杀人。”
“先生，您觉得，他们是为了什么？”
“现在还不好说。”陈禾摇了摇头，“但无外乎仇、财、或者灭口。小杨庄一个普通村庄，能有什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的秘密？
仇，或许有，但灭村之仇，非同小可。财，村里并无大量财物丢失的迹象。那么，最可能的，就是灭口了。”
“灭口？他们想掩盖什么？”
“这就是我们需要查明的。”陈禾的声音冷峻如铁，“这个孩子，还有那些车马痕迹，就是我们的方向。
回去之后，立刻让提刑司和开封府，围绕这个孩子家的社会关系，以及案发前后所有出现在小杨庄附近的可疑车马，进行彻查！”
小杨庄唯一幸存的孩子被陈禾带回府中的消息，并未大肆声张，但刑部内部几位核心官员以及负责此案的提刑官们自然是知晓的。
这孩子，如今成了全案最珍贵，也最脆弱的线索。
陈禾将孩子安置在内院一间僻静的厢房里，由启慧亲自照料。
启慧心细，又有耐心，面对这个受到巨大惊吓又不言不语的孩子，她展现出了极大的温柔。
她给孩子擦洗身体，换上干净柔软的棉布衣裳，一口一口地喂他吃熬得烂烂的米粥。
孩子起初十分抗拒，缩在床角，只用那双空洞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一切。
但启慧不急不躁，只是日复一日地陪着他，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尽管得不到任何回应。
陈禾每日从衙门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孩子。
他并不急着追问什么，只是坐在不远处，看着启慧耐心地哄孩子吃饭，或者拿着那个从现场找到的拨浪鼓，轻轻摇晃。
孩子对陈禾依旧害怕，每次他来，都会把自己缩得更紧。
这日晚饭后，陈禾又来到厢房。
孩子刚被启慧喂完药（大夫开了些安神定惊的方子），正蜷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拨浪鼓。
启慧在一旁做着针线，房间里只听得见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陈禾没有靠近，只是在桌边坐下，对启慧道：“今日衙门里，根据车辙和马匹痕迹追查，有些进展。
提刑司的人在案发前几日，查到有一支约莫五六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曾在夜间路过小杨庄附近官道，形迹有些可疑，但并未进入村子。
车队标记不明，像是远途行商，但那个时辰赶路，不太寻常。”
启慧放下针线，轻声道：“若是行商，何必夜间赶路，又恰好在案发前后出现在那里？只是，单凭车辙，难以锁定。”
“是啊，大海捞针。”陈禾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床上的孩子身上，“只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
就在这时，那孩子似乎被他们的对话惊动，微微动了一下，一首低垂着的眼皮抬了抬，视线无意间扫过陈禾放在桌案上的一份公文。
那公文用深蓝色的布套包裹着，并无特别。
然而，孩子的目光却在接触到那蓝色布套的瞬间，猛地一凝，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恐惧声响，手中的拨浪鼓“啪嗒”一声掉在床上。
“怎么了？”启慧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抱住他，“别怕，别怕，先生在呢，没事的！”
陈禾也霍然起身，心中震动。
他紧紧盯着孩子恐惧的源头，那份蓝色的公文套。
他慢慢走过去，没有碰孩子，而是拿起那份公文套，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孩子，你见过这个颜色？”
孩子把脸死死埋在启慧怀里，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根本不敢再看。
陈禾心念电转，他迅速走到门口，吩咐守在外面的仆役：“立刻去我书房，将书架上那几本用蓝色布套包着的书，还有对了，去年陛下赏赐的那匹蓝色湖绸，也一并取来！快！”
仆役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几本蓝色封套的书籍和一匹光泽柔润的蓝色绸缎被送到了厢房。
陈禾先将书籍一本本拿起，在孩子视线可及的远处展示。
孩子依旧恐惧，但反应没有那么剧烈。
当陈禾拿起那匹蓝色湖绸，缓缓展开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孩子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从启慧怀里挣脱，发出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哭喊，小小的手指死死指着那匹蓝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再是无声的哭泣，而是充满了极致恐惧的、撕心裂肺的嚎啕。
“啊——！怕！怕！阿娘！阿爹——！”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发出清晰的、带着语义的声音！
陈禾和启慧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心酸。
陈禾立刻将蓝绸收起，递给仆役拿远。
他蹲下身，尽量与蜷缩在启慧怀里痛哭的孩子平视，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孩子，别怕，那坏东西己经拿走了。
告诉叔叔，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看到了这个颜色的东西？像布一样的东西？”
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通红，在启慧的柔声安抚下，过了好一阵，才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蓝蓝布蒙着脸好多好多打打阿爹呜”
蓝布蒙脸！
陈禾眼中精光一闪！
凶手作案时，是用蓝色的布蒙住了脸！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狗没有狂吠，或者叫声很快停止！
因为狗可能认得这些蒙面人的气味或者身形，或者凶手用了某种手段让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