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羹汤滑入喉中，带着清甜的梨香，稍稍抚平了他心头的烦躁。
“再说吧。”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总需遇到合适的。”
只是，这“合适”二字，谈何容易。
自那日被皇帝召见询问婚事后，陈禾便打定了主意，能拖则拖。
他依旧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刑部事务与新律推行中，仿佛那日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好在皇帝日理万机，确实也没那么多闲暇时刻关注一个臣子的私事，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转眼间，暑气渐消，秋风送爽，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桂子的甜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近在眼前。
这日傍晚，陈禾从衙门回来，刚进府门，就闻到一股甜丝丝的香气。
他循着味道走到厨房附近，只见里面人影绰绰，笑语不断。
启慧系着围裙，正挽着袖子和面，几个小丫鬟在一旁打下手，洗枣、剥核桃、炒芝麻。
启武和柱子两个则被安排了最费力的活儿。
在一个大石臼里“咚咚咚”地捣着蒸熟的糯米，准备做糍粑，两人都热得满头大汗，却还在互相较劲谁捣得更快。
“先生回来了！”启慧眼尖，看到陈禾站在院中，连忙用胳膊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我们在准备过节用的糕饼和果子呢。
陈禾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脸上不禁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走进厨房，看了看准备好的馅料，有枣泥、核桃、芝麻、豆沙，红红绿绿的，很是喜人。
“嗯，看着不错。”他点了点头，对启慧道，“今年中秋宫中有宴，我得去参加。家里就你们几个自己热闹了。”
启慧早就知道这事，应道：“先生放心，家里有我们呢。节礼我都备好了，给启明哥的信和东西，前两日就托可靠的商队带去了。
算着日子，节前一定能到他任上。还额外多包了些银钱，他在外为官，人情往来，手头宽松些才好。”
陈禾欣慰地点点头：“你办事总是周全。”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们觉得府里人少冷清，就去把张伯张婶接过来一起过节，顺带在家里住上几日，人多也热闹些。”
启慧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我明日就让人去接张爷爷和张奶奶！”
果然，这次张里正没有推辞，乐呵呵地带着老伴儿来了。
府里多了两位长辈，顿时更添了几分家的暖意。
张王氏闲不住，也跟着在厨房里忙活，指点着启慧怎么把月饼皮做得更酥，怎么捏出好看的花边，院子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中秋当日，陈禾一早便穿戴整齐，他身着紫色官袍，腰束金带，相较于平日多了几分庄重。
启慧仔细替他理了理官帽和袍袖，叮嘱道：“宫中宴饮，酒水难免，先生还需节制些，仔细身子。”
张里正夫妇也在一旁笑着嘱咐：“阿禾啊，见了陛下，替我们这些老家伙磕个头。”
陈禾一一应下，拍了拍启武的肩膀：“在家好好陪着张爷爷张奶奶，不许胡闹。”
“先生放心！”启武挺起胸膛保证。
时辰差不多了，陈禾登上马车，向着皇城方向驶去。
中秋宫宴设在延福宫。
此时华灯初上，宫苑内早己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们按照品级高低，在内侍的引导下，鱼贯而入，寻到自己的座位。
陈禾官居正西品侍郎，在汴京这高官云集之地，确实还算不上顶尖，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殿内靠后的位置。
他安然入座，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周遭。
殿内陈设极尽奢华，金碧辉煌。
御座高高在上，尚且空置。两侧的席案排列整齐，官员们相互寒暄，声音不高，却汇聚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前排多是紫袍玉带的宰辅重臣、皇室宗亲，气度雍容，谈笑风生。
越往后，官员的品级越低，气氛也相对随意一些。
陈禾旁边坐着的是一位同样穿着紫袍，但颜色稍浅些的官员，乃是工部的一位郎中，姓刘。
两人互相见了礼，便也随意聊了几句，话题无非是些时令风物、衙门闲话。
“陈侍郎年轻有为，深得圣心，前途不可限量啊。”刘郎中话语中带着几分恭维，或许也听说了些皇帝过问婚事的风声。
陈禾谦逊地笑了笑：“刘郎中过奖了，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不敢当‘圣心’二字。”
正说话间，只听内侍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顿时，殿内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百官齐齐起身，整理衣冠，躬身肃立。
皇帝身着赭黄龙袍，在宦官和宫娥的簇拥下，缓步走入殿内，登上御座。
他目光扫过下方群臣，面带微笑，显得心情颇佳。
“众卿平身，今日中秋佳节，不必过于拘礼，都坐吧。”皇帝声音洪亮，透着愉悦。
“谢陛下！”百官齐声谢恩，这才重新落座。
乐声响起，教坊司的歌舞伎们翩然入场，彩袖翻飞，舞姿曼妙。
宫女太监们如流水般穿梭于席间，奉上美酒佳肴。
一时间，殿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一派盛世欢庆景象。
陈禾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偶尔与旁边的刘郎中举杯示意，浅酌一口。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前排那些重臣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安于自己的位置。
这样的盛宴，于他而言，更多是礼仪性的参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加热烈。
有些官员开始离席敬酒，尤其是那些想要攀附权贵的，更是频频向前排走动。
陈禾无意凑这个热闹，正想着要不要借口更衣出去透透气，却见一名小内侍悄然来到他身边，低声道：“陈侍郎，陛下召您近前说话。”
陈禾心中微动，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跟着内侍绕过人群，来到御阶之下。
“臣陈禾，叩见陛下。”他依礼参拜。
“爱卿不必多礼。”皇帝似乎饮了些酒，面色微红，笑容更显随和，“今日家宴，随意些。朕方才见你坐在后面，倒是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