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日子在药香与复健中缓慢流逝,表面平静无波。但我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体内的“烬霜”被暂时压制,力量在一点点恢复。金晨送来的简报内容逐渐深入,我开始更频繁地在她汇报时提出精准的问题,不再掩饰那份属于“千面玉狐”的冷静与锐利。
每当需要离开暖阁,前往书房或是在庭院稍远些的地方散步时,我会让七文取来那副银质的小狐狸半脸面具。冰凉的金属贴合在脸颊上半部分,遮住了眉眼间的神色,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唇。这面具像一层盔甲,将那个虚弱苍白的“病人”皇甫夜隔绝在内,展露在人前的,是那个需要令人敬畏的、神秘的少家主。
那天皇甫夜说的话,金晨也传给了皇甫龙,皇甫龙气的摔了自己最喜欢的茶壶:“兔崽子!造孽啊!这娃要气死我!我费那么大劲就是为了就她这根独苗!她的命就是要我皇甫家全部的财产换!也值!”
金晨安静的收拾地上的碎片:“老爷,息怒。少家主以后会明白的,她这样想对咱们现在的自己其实没有坏处,至少噬心蛊不会发作。”她处理了垃圾,又给皇甫龙倒了杯茶。
与此同时,暗祖基地。
皇甫少冰看着最新传来的影像——画面中,戴着狐狸面具的皇甫夜坐在轮椅上,由七文推着穿过回廊,前往皇甫龙的书房。即便隔着面具,即便坐在轮椅上,那份沉静而迫人的气场,依旧透过影像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小混蛋!命倒是硬得很!”皇甫少冰猛地关掉影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不过是孤儿院捡来的野种,被飞飞培养成一把刀,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么急着在老头子面前表现,是想牢牢占住那个位置,好永远不让我的雪玉回去吗?!”
他身后,容貌清丽柔美的雪玉依偎过来,轻声细语:“爸爸,您别生气。她不过是个工具,一个用来保护真正继承人的盾牌罢了。等女儿以后回去了,自然会处理掉这些碍眼的东西。”她语气天真,话语内容却带着与她外表不符的冷酷。皇甫少冰一直告诉她,她是皇甫家流落在外的真正血脉,而皇甫夜,只是一个被选中、用来吸引火力的孤儿。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她比之前沉静龙些,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
皇甫少冰怜爱地摸了摸雪玉的头发,眼神阴鸷:“没错,我儿才是皇甫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个戴面具的小狐狸崽子,不过是给你清扫障碍的石头,用完了,就该踢开。即使她想赖着,爸爸也会弄死她。给我的乖玉儿清理垃圾。”
中庭偏厅,晚膳气氛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的缓和。
皇甫龙看着坐在对面、即使在家宴上也依旧戴着那副狐狸面具的孙儿,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面具下的脸苍白虚弱,也知道这孩子心底那无法融化的坚冰。
“夜儿,你是我皇甫龙的亲骨肉,是皇甫家未来的家主。这副面具……在自己家里,不必时时戴着。”他试图放柔语气。
我执起汤匙,动作因伤势初愈而略显缓慢,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冰凉与疏离:“祖父,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况且,”我微微停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有些人,还是戴着面具见面比较好。”
比如,那些暗处的眼睛。比如,那个视我为眼中钉的“父亲”。
皇甫龙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听出了皇甫夜的话外之音,也知道她指的是谁。他看着那双从狐狸面具眼孔中透出的、平静无波的黑眸,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知道真相,知道眼前这个才是他皇甫少冰的亲女儿,是他皇甫龙的血脉。可偏偏,少冰那混账被蒙蔽了双眼,而夜儿这孩子,也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和飞姐的刻意引导,从根本上就不相信自己是皇甫家真正的嫡子,唯一的嫡子。
七文肃立在皇甫夜身后,垂着眼,将所有情绪掩藏得很好。他是少数知情人之一,看着皇甫夜日日戴着这副象征着“工具”与“伪装”的面具,看着她将所有的猜忌与伤害内化,变成支撑她活下去的冰冷铠甲,他的心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晚膳在沉默中结束。
回到暖阁,我摘下脸上的面具,冰凉的金属在掌心留下短暂的印痕。镜子里映出一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以及那双与皇甫少冰隐隐相似的眉眼。
七文默默递上温热的帕子。
“少主,你明知……”他欲言又止。
我接过帕子,擦拭着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打断了他:“大哥,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你从孤儿院带回来的利器,是守护皇甫家、必要时为其牺牲的盾。”我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重复一段刻入骨髓的训诫,“至于其他的,不重要。这条残命,能活一天算一天。没了,就没了。主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真的不重要吗?
那为何每次听到关于皇甫少冰如何珍视雪玉的消息时,噬心蛊总会传来那熟悉的、冰冷的悸动?
我将面具仔细收好,放入一个铺着黑色丝绒的盒子里。
狐狸面具是保护色,也是警示。
提醒我自己的位置,提醒我不要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属于“皇甫家少家主”的妄念。
我只是真正少家主的替身,一个明面上的靶子。
一个……随时可以被真正继承人取代的,工具。
又看了旁边的千面玉狐,那面具眉心处的朱砂红点:“老爷,放心。主子,放心,夜会遵守誓言。大哥救夜一命,主子养大了夜,老爷对夜真心真意,夜会做好事的。”
七文收起皇甫夜的面具:“小夜,要不要吃颗糖。或者让人给你买胖虎家的草莓糖葫芦?”他心抽疼,现在只想给皇甫夜一些甜甜的零嘴,毕竟这个孩子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