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白梅与那张泛黄的画稿，成了暖阁内一道固定的景致。日子依旧在药香与寂静中流淌，但节奏似乎悄然发生着改变。
我能独自下床行走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步伐依旧虚浮缓慢，需要时不时扶着墙壁或家具喘息片刻，但至少不再需要七雨亦步亦趋地搀扶。霍晓晓终于点头，允许我在天气晴好的午后，由七文陪同，在暖阁外相连的小庭院里短暂散步片刻。
庭院不大，草木也被精心修剪过，透着一股人工雕琢的匠气。但久违的阳光直接洒在皮肤上的暖意，微风拂过面颊的轻柔，以及泥土和植物混合的、鲜活的气息，都让在室内困顿了太久的感官为之苏醒。
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异常踏实。七文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如同最忠实的影子。
“大哥，”我停下脚步，看着一丛开得正盛的月季，声音平静，“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
七文上前半步，低声道：“老爷的清洗接近尾声，又揪出了几个与陈烬有过隐秘往来、或是在上次袭击中失职的人员，都已处置。各分支如今都噤若寒蝉，暂时没人敢有异动。金晨姐重新梳理了龙隐卫和内务的人事，换上了一批背景干净、更为可靠的人。”
我微微颔首。皇甫龙的动作果然迅捷狠辣。这番雷霆手段，至少能在表面上换来一段时间的平静。
“少夫人那边，”七文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依旧很安静。幻影的日常运转如常，但一些核心的、需要她亲自决断的事务，似乎都被暂时搁置了。云深进出老宅的次数，比以往频繁了些。”
飞姐在蛰伏。她是在等待我彻底康复，还是在暗中策划着什么？云深的频繁出入，意味着信息的传递，还是人员的调动？
我没有追问，只是将目光投向庭院角落那棵有些年头的石榴树，树上已经结出了小小的、青红色的果实。
“知道了。”我淡淡应了一声，继续缓慢地踱步。
身体在恢复，与外界的联系也在一点点重新建立。但我知道，我必须比以往更加谨慎。现在的我，在许多人眼中，或许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咽气的废物，但依旧是一块需要评估价值、值得投资也可能随时被舍弃的资产。
几天后，霍晓晓在进行例行诊脉后，沉吟片刻，道：“从明日起，汤药可以减为一日两次。我会再加入几味疏通经络、强健筋骨的药材。你可以开始尝试一些更温和的导引术，我会让七文教你。记住，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冒进。”
导引术？那是皇甫家基础的内养功夫，旨在调和气息，活动筋骨，对现在的我来说，确实比直接动用内力要安全得多。
七文领命，从第二日开始，便在清晨和傍晚，指导我练习最简单的导引动作。抬手、转身、屈膝……每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对于经络尚未完全畅通、肌肉无力的我而言，都异常艰难。汗水常常很快浸湿了内衫，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但我没有停下。我能感觉到，在这些缓慢而专注的动作中，体内那微弱的气息似乎被调动了起来，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冲刷着淤塞的河床，带来细微的酸胀感，却也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缓慢增长的充实感。
与此同时，我开始允许七文将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但能让我了解家族近期动向的简报送进来。主要是些商业上的合作、对外的事务性往来，以及一些无关痛痒的社交活动安排。
我靠在软榻上，指尖拂过纸上冰冷的文字，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些信息与七文口头汇报的那些零碎情报相互印证、分析。东南亚的分支最近在争取东南亚的一处矿产开发权，似乎投入不小；龙国陵城分支主持的一个慈善基金会近期活动频繁，与几位政要夫人走得很近；飞姐又掌控的几家跨国公司，近期有几笔异常的资金流动，去向成谜……
水面之下，暗流依旧在涌动。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符合规则的方式。
这天傍晚，我刚结束一轮导引术的练习，气息尚未完全平复，金晨便来了。她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封盖有火漆印的信函。
“少家主，”她恭敬行礼，将托盘呈上，“这是老爷让属下转交给您的。是北欧分支送上来的季度汇总，以及……关于上次袭击事件，他们内部自查的结论报告。”
我目光微凝。北欧分支？那是飞姐势力渗透较深的区域之一。皇甫龙将这份报告交给我，是什么意思？考验？试探？还是真的开始让我重新接触家族事务？
我伸手接过信函，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封蜡。体内，“烬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晶摩擦般的异动。
“放着吧。”我将信函随手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并未立刻打开。
金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躬身道：“是。老爷还说，您若有什么想法，或是需要调用什么资源，可直接吩咐属下。”
我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金晨退下后，我看着那封密封的信函，如同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打开它，意味着我将正式结束“病人”的身份，重新踏入皇甫家权力博弈的漩涡中心。不打开，或许能换来短暂的安宁，但也可能错失重要的信息，甚至被解读为懦弱或无能。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天光勾勒出白梅清冷的剪影。
我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封信函。指尖用力，碾碎了封口的火漆。
逃避，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既然活着，既然在恢复，那么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信纸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新的棋局，已经摆开。
而这一次，我不再仅仅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