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您就变个身给徒儿开开眼嘛!就一眼!”
祝馀还倒挂在半空,却已忘了处境,一双眼睛睁得溜圆,里面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对于昭华自称龙族这件事,他消化得异常迅速
或者说,他根本没去“消化”,而是直接选择了全盘接受。
师尊从不说谎。
虽然她偶尔也会有些天马行空、不那么“靠谱”的举动,甚至带着点小姑娘似的任性,但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自有其重量与真实。
况且,他回想起早年修炼时,曾在识海深处“见”过一条姣洁如月、引导他灵气的白龙。
当时只以为是师尊灵气凝聚的化形,如今想来,那恐怕…就是师尊的真身显化?
龙啊…
师尊居然是龙…
祝馀的接受能力早就被“穿越”和几十年经历锻炼出来了,最初的震惊迅速被汹涌的好奇心取代。
混迹此界数十载,龙的传说听过无数,壁画浮雕见过不少,可活生生的龙?
如今突然得知,传说中的生物不仅一直在自己身边,还是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尊?
这怎能不让他心痒难耐,想一睹真容?
“有什么好看的?”昭华瞥他一眼,语气平淡,“那为师的真身又不在此处。”
话音未落,只听“噼啪”一声轻响,那缠绕在祝馀脚踝的束缚,被他用一股巧劲轻易挣断。
祝馀一个翻身稳稳落地,立刻又黏到昭华身边,脸上堆起最讨喜的笑:
“好师尊,亲师尊!真身不在,用幻象给徒儿看一眼也行啊!”
“徒儿仰慕龙族风采久矣,更何况是师尊您!”
“您人身已是风华绝代,龙身定然更是举世无双,就让徒儿开开眼界,沾沾光嘛!”
昭华看着眼前这个毫无“祝先生”威严,象个耍赖皮的孩童般缠着自己的徒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这孩子,究竟从哪里学来这般撒娇卖乖的本事?
真想探究一下他的灵魂本源,是否打娘胎里就带了这些杂七杂八、专会哄人的心思。
“罢了。”
昭华终是拗不过他,轻叹一声。
房中空气似乎微妙地荡漾了一下。
隔壁厢房里,正沉浸在血契馀韵中的玄影,似乎感知到一股浩瀚古老的威压一闪而逝,猛地坐起身。
但未等她细察,血契之力再次被引动,熟悉的颤栗感席卷全身,让她软软地跌回榻上,只能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祝馀只觉眼前一花,已然置身于另一片空间。
脚下是无边无际的幽深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天穹唯一的光源——
一轮硕大无比的白色月亮,清辉洒落,将整个空间浸染成静谧神秘的洁白。
昭华已然起身,平日隐于裙裾下的赤足轻盈点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她回眸对祝馀展颜一笑,然后,向后轻盈仰倒,身影没入那洒满月光的深水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惊起。
水面瞬间吞没了她,连一丝衣角都未留下,澄澈却深不见底。
即便以祝馀如今的修为,竟也丝毫看不透水下情形。
紧接着,奇景渐生。
如霜的月光洒落之处,水面上竟绽开一朵朵晶莹剔透的白色灵花,幽幽绽放,吐露着清辉。
天穹那轮白月似乎在缓缓升高,愈发姣洁。
无数萤火般的白色光点自水中浮起,飘飘摇摇,升向月轮。
空灵的歌声似有若无地响起,仿佛从月亮上载来,又象是深水之下的呢喃。
那是女声的吟唱,悠远、圣洁,不带丝毫烟火气,洗涤着听者的神魂。
祝馀屏住呼吸。
他脚下的水中,一道庞大的纯白影子,由模糊渐至清淅,正以他为中心缓缓盘旋游动。
然后。
哗。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水流温柔分开的轻吟。
姣洁的龙首破水而出,带起的水流如缕缕银丝滑落。
其形修长优雅,线条流畅如天工勾勒,毫无狰狞之感。
龙角如玉树琼枝,自然天成,闪耀着清冷的辉光。
月光在它出水的一瞬停滞,随后纷纷凝结,化作万千晶莹的光之花,萦绕龙身翩然飞舞。
双眸睁开,是比深海更宁静的湛蓝,倒映着星辰与皎月。
并无狰狞,唯有如月的优雅与神性的美丽。
祝馀摒息凝神,望着那自月光与花雨中探出的洁白龙首,心中唯有震撼。
比之早年识海中模糊的龙影,眼前所见更为清淅、完美,也庞大得超乎想象。
仅那优雅的龙首,便几乎能笼罩一座城池。
若龙身完全舒展,其长度怕是与绵延的十万大山不相上下。
难怪师尊化形的人身,也比寻常女子高大挺拔…
但如此庞然巨物,却无半分凶戾骇人之感。
与昭华人身带给他的感觉同出一源,那是超越了形态的、极致的美与和谐,仿佛天道亲自雕琢的艺术杰作。
白龙在月光与光之花雨中悠然傲游。
祝馀望着那近在咫尺的龙颈与脊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好想骑上去,飞一圈啊…
他看得目眩神迷,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空中的白龙开始化为无数流泻的姣洁光华,点点消散,融入月光与水面。
光华尽处,昭华已恢复人身,依旧是一袭素雅长裙,飘带轻盈,宛如月宫仙子临凡。
足尖轻点,立于一朵最为硕大晶莹的灵花的花蕊之中,笑盈盈地望向他:
“徒儿,可还满意?”
她眼里含笑,湛蓝的眸子里映出祝馀那仍残留着惊艳与痴迷的面容。
“师尊!太…太震撼了!要不您再…”
祝馀猛地回神,眼神发亮,第一时间得寸进尺。
不行。” 昭华干脆利落地打断,“不许贪心。”
说罢,她广袖轻轻一拂。
整个月光幻境像被风吹散的缤纷花瓣,片片飘零、消散。
花雨迷了祝馀的眼,再定神时,发现自己正赖在师尊肩头。
窗外树影婆娑,他们依然在那间熟悉的山间小院里。
隔壁还传来玄影不满的嘀咕声。
她已经清醒过来了,对祝馀这时候用血契放倒她很不爽,想冲过来,却被祝馀的力量束缚在原地。
才从血契那蚀骨之痛恢复过来的她,根本冲不破这束缚,只能蛄踊着骂骂咧咧,或娇声讨饶。
但祝馀听也没听,还沉浸在刚才所见的幻境中。
“好了,时辰不早,快些起来罢。”
昭华轻轻拍了拍仍赖在自己肩头,似乎还在回味那场幻梦的徒弟。
“龙身你也瞧了,莫再分心,且说回正事。”
祝馀的确还有些意犹未尽,脑海中仍残留着月光与龙威交织的凛冽气息。
但见师尊神色虽温和,却已无意在那个话题上深谈,他便也识趣地按下翻腾的好奇心,身子一歪,又熟练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枕回师尊膝上,拉回话头:
“师尊,炽虎那杆枪…当真出自龙族之手?她怎么能驾驭龙族的武器?”
见他又躺了下来,昭华也未计较,只是顺手理了理被他压住的裙裾: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吾族尚未完全隐迹,仍有同辈行走凡尘。其中有一名…嗯,名号已不甚记得了,总之是个特立独行的家伙。”
“这家伙嫌自身力量太强,在这世间失了意趣,便炼制了许多器物用以封限己身,那杆枪便是其中之一。”
“封限…自己?”
祝馀愕然抬眼,这理由着实超乎常理。
“正是。”
昭华颔首,嘴角微弯,似也觉莞尔。
“这位同胞自觉在世间已无挑战,索性自缚手脚,权当游戏。”
“后来玩腻了,就把枪随手一扔,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被这个好运的丫头捡到了,也是一个大机缘了。”
“龙族血脉稀少,彼此间对同族的经历与一些着名‘事迹’都颇为了解,这位…也算是我族中颇为特立独行的一位了。”
“那确实是…够任性的。”
祝馀咂舌。
这简直就是满级大佬觉得无聊,非要给自己套上一身新手装备,去体验“从零开始”的乐趣。
“不过师尊,既然是用来限制自身实力的,为何还能给旁人增幅力量?”
“因为枪中封存的,仍是龙族的力量。”
“此枪被以真龙之力设下禁制,无论何人持之,所能激发的威力恒定于某一层次,约莫相当于如今你们所称的‘五境’范畴。”
“对这位同胞而言是枷锁,对无法修炼的凡民或是低阶修士而言,却不啻为神兵利器。”
“而对你们这些已然踏上修行之路、潜力不止于此的人来说,它就成了一种桎梏。”
她顿了顿,补充道:
“至于那个凤族的小丫头会对它感兴趣,多半是隐约感知到了其中属于我族的独特气息。只是她从未真正接触过龙族,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罢了。”
“那可真是…幸好她没认出来。”
祝馀笑道。
“她若知晓身边竟有活生生的龙族,怕是要兴奋得闹翻天了。”
凤族对龙族,总有种想要一较高下的执着,一直憋着劲想证明谁才是天地间真正的至尊。
可龙族偏偏从不接招。
不管凤族怎么折腾,哪怕骚首弄姿百般挑衅,龙族都对他们不理不睬。
高冷得可怕。
这种漠视,比直接动手更能刺激凤族的自尊心。
他都能想象,玄影这种从小浸淫在“超越龙族”执念里、本身性子又疯癫不羁的凤族高层,要是得知师尊的身份,会癫狂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恐怕什么大局、什么乐子,都束缚不住她那颗想要“挑战传说”,熊熊燃烧的搞事之心了。
提起龙族,祝馀心思又转回师尊身上,忍不住问道:
“师尊,那…其他的龙族,究竟都去了哪里?看您的描述,再看您展现的力量,若龙族愿意干预,这天下,断不会糜烂至此吧?”
昭华平静地理着他的头发,道:
“他们自有其使命与选择。我来此地,亦是我个人的意愿。至于其他同族,我无权,亦无意干涉。”
“那师尊,”
祝馀侧过脸,望向她精致的下颌,从这种角度看都格外迷人。
“弟子何时方能亲眼见到师尊的真身,而非幻影?仗打完以后?”
昭华垂眸看他,目光柔和若春水消融寒冰,似乎已预见遥远的未来。
“会有那一日的。”
她温言道,并未给出确切承诺,只馀令人心安的笃定。
“你我终会再见。此事非你当下需要思虑,机缘到时,自有水到渠成之日。”
她伸出玉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如今你该做的,是去寻那位持枪的姑娘,完成之前的约定。及早让她心安,亦令火灵部上下归心,方是正理。”
“师尊说的是。”
祝馀知师尊所言在理,当下也不缠磨,利落地起身,顺手将师尊也轻轻拉了起来。
两人刚踏出房门,隔壁房门便“砰”地一声被一脚踢开。
一直竖着耳朵留意这边动静的玄影一阵风似地卷到近前,眼神狐疑地在师徒二人之间扫视,迭声追问: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动静?你们关起门来偷偷说什么了?”
祝馀与昭华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默契地避而不答。
祝馀更是一脸神秘地拍了拍玄影的肩膀:
“没什么。一些师徒间的体己话罢了。至于别的…日后机缘到了,再告诉你。安心待着就行,乐子少不了你的。”
“不是想看我和那虎丫头打架吗?这就走。”
说罢,便朝着炽虎临时落脚的地方走去。
玄影被他这故作高深的模样堵得心痒难耐,却也知道撬不开这两人的嘴,只得气鼓鼓地跟上。
另一边,吃饱喝足、又痛快沐浴更衣了一番的炽虎,已将身体和精神都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她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目光炯炯、斗志昂扬的自己,用力握了握拳,又捶了捶坚实的胸口,为自己打气:
“莫怕。倾力一战,无论胜负,无愧于心便好!”
而此刻,以旁观者视角经历这一切的武灼衣,却只能报以一丝无奈的苦笑。
怎么又是这样…
又是和他打架。
看这架势,不出意外的话…又要挨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