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又过去五天了。
在和玄影互瞪了一会儿后,苏烬雪忽感无聊,摩挲着那把陪她六百年的木剑,盘算起日子来。
从绛离闭上眼睛陷入那过去的幻梦开始,已经整整五天了。
若是从郎君最先入定那时算起,更是已有小半月之久。
按照他曾经提到过的时间流速换算,他们在那由过往记忆编织构筑的幻境之中,怕是已经度过了三四十年漫长的光阴。
三四十年…这个数字让她心头微震。
他和她们任何一个单独的记忆片段,都不曾持续如此之久。
甚至将所有的时光叠加起来,恐怕也及不上这一世漫长。
那一世…竟过得这般长久吗?
心底忽地窜起一丝微弱的羡慕。
可这羡慕刚冒头,就被铺天盖地的幽怨浇得透凉。
再长又如何?
那三四十年的时间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她苏烬雪的影子。
她依旧还未在他前世的舞台上登场。
这绵延数十年的过往,是属于那位神秘莫测的师尊,是属于元繁炽与绛离的。
她刻意保留着少女时的心思,纯粹又执拗,最是容不得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滋味。
此时很难不感到一阵酸涩的苦楚与隐隐的不忿。
连继续和玄影大眼瞪小眼的较劲心情,都因此而消散无踪,只觉得意兴阑姗。
她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在皇宫,自己破关而出后,与他一同进入幻境所见到的片段。
他驾驭着机关飞鸟,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前世那个濒临绝境的她。
机关飞鸟…
这玩意儿,定然是前世的元繁炽的手笔无疑。
郎君当时便是做此猜测,认为如果我们前世和今生天赋所差不大的话,这个天工阁的天才,上辈子也一定是那个时代最出色的机关大师。
从元繁炽醒来说他们相遇到如今,在幻境里十几年过去了,她有把这玩意儿造出来吗?
苏烬雪盘着腿,一手撑着脸颊,瞥向旁边闭目凝神、睡得无比踏实,甚至连嘴角都微微上扬,俨然一副“爽透了”模样的元繁炽。
她只能在心里暗暗希望,前世的那个元繁炽,能象今生这个一样…效率高超些。
她这一移开目光,心神涣散,两人之间那无声的较劲自然也便索然无味。
另一边,玄影蹲坐在那片因祝馀破境时逸散的磅礴力量而催生出的绚丽花海中,双手托着香腮,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种不知尽头的等待,还真是磨人心性。
尤其…是在她已经知道,自己在前世的开场,似乎扮演的并非什么光彩角色的情况下。
在妖族势力尚未完全倾复的时代,她一个出身于以“癫狂”闻名于世的玄凰族,且本身就是个疯疯癫癫的妖圣…
能是什么好鸟?
其实,是好鸟坏鸟,对她玄影本身而言,是无所谓的。
她终究和苏烬雪、元繁炽她们这几个出身“正派”,心里还给天下苍生腾出了点位置的女子不同。
她是被族群抛弃的弃子,在原始山林中长大,后来又混迹于一群体内流淌着狂暴血液的疯癫妖族之中。
前半生的温情,几乎全部来自于祝馀这一个人。
以及…那个偶尔会来看望她,却明显只将她视为尚有利用价值的工具的妖族姐姐。
而后者,也在后来的动乱中生死不知,杳无音信。
她回到那座埋葬了一切,又在废墟上重建的月之城。
听那些怪虫子说过,它们关押了一些在那场浩劫中幸存下来的妖族。
那时,她全部的心神都系在祝馀身上,根本不在乎活下来的都有谁。
一群毁了她一切的疯子,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现在,便更是毫不在乎了。
心肠冷硬也好,忘恩负义也罢。
恨意早已深入骨髓,她对妖族,无论整体还是个体,都实在是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好感。
至于人族…
她接触最多的时期,便是在那等待祝馀复活的一百年里。
虽也作为旁观者,见证过不少人世间感人肺腑的真情与执着,但终究只是个看客。
在那百年漫长的时光里,她只是一边与识海中的绯羽无休止地争吵,一边书着日子,等待着他的归来。
祝馀,是她与这冰冷世间唯一的联系。
她并不在乎前世的自己究竟屠戮了多少人与妖,双手沾染了多少血腥。
她唯一担心的是,是否会因了前世自己那失控疯癫的性子,对他做出过什么恶事来。
哪怕明知他们后来还是走到了一起,成为了彼此最亲密的人,她依旧对此耿耿于怀。
看不见,便无法真正放心。
在她心绪翻腾之际,脑子里猛地炸开绯羽忍无可忍的怒吼:
“你要死啊!情绪能不能稳定点!一会儿酸一会儿苦一会儿甜的,老娘都快被你腌入味了!”
识海中,绯羽站在因玄影情绪波动而变得波涛汹涌的凤凰火海里,叉着腰大声抗议。
“在他睡着后,对他肆意妄为的事,你又不是没干过!去找他啊!折腾我算什么本事!”
面对绯羽暴躁的抗议,玄影只是慵慵懒懒地维持着托腮的姿势,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不舒服?受着。”
“有本事,你自己再去找一具合适的身体呀~”
“你…!”
绯羽被她一句话噎得气闷无比,火海翻腾得更加剧烈。
“你最好祈祷我永远找不到一具合适的身体!”
她恶狠狠地放出威胁,同时利用她们共享的视野,不怀好意地“看”了安静入定的祝馀一眼。
玄影没有搭理她那毫无新意的威胁,思绪重新飘回那漫长的等待。
她只是在想着,究竟何时…才轮到她登场呢?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可以确信。
无论如何,她也排在那个小女皇的前面。
那才是两辈子,都毫无疑问最落后的一个呢~
想到此,她心底那点莫名的焦躁,似乎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
千里之外,大炎皇宫之中。
女帝一手捏着块软糯的桂花糖糕,另一只手握着朱笔,正低头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突然,女帝没来由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带着点茫然地抬起头。
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咬了口糖糕,含糊不清地嘟囔:
“谁在念叨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