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荒庭日欲哺,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咸阳宫内殿,一名来自魏地的少女站在殿中,心中忐忑不安。
“嗒嗒!”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打破了内殿的寂静,少女身子一颤,慌忙伏地行礼。
“这便是西魏送来的礼物?”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赢斐语气不善道。
“大王。
内务府令韩谈赶忙上前解释道:“此女非比寻常,许负见之,言其当生天子”
。
咯噔!”
眼眸一眯,赢斐一步一步走到少女跟前,玄色王袍的衣角已然出现在少女的视线范围内。
“抬起头来!”
清冽的声音透着不与人拒绝的威压,薄姬缓缓仰面,阳光恰在此时照射入殿内,映出了素净面容,淡雅如兰,清新若水,别有一番婉约秀美,眉眼间还有一丝倔强。
“呵呵!”
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赢斐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他现在确定了这便是汉朝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太后,汉文帝之母:薄姬,一手抚育的两代帝王奠定华夏有史以来第一个盛世——文景之治。
十几年前,烟雨朦胧的吴郡,破落的茅草屋中,一名私生女呱呱坠地,她的父亲薄氏是郡县小吏,母亲魏媪是魏国宗室之女,这段不被礼教承认的露水情缘,让她从出生就背负着野种”的骂名。
秦末乱世,苛政如虎,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10岁那年,薄父病死于徭役,母亲无奈之下,只能将她卖给织室为婢,在那弥漫着蚕丝气息的织房里,她学会了编织,学会了沉默。
数月之前,魏媪带着亭亭玉立的薄姬出现在西魏王宫中,想要通过相士许负的预言换来荣华富贵,可等待她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一切,而是被人当做礼物送到了遥远的关中,出现在咸阳宫中。
“你是秦王?”
薄姬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英俊少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话语中还带着丝丝颤音。
“不象?”
赢斐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少女,戏谑道:“你以为秦王要长什么样?身长九尺,膀大腰圆,又或者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不我”
薄姬小脸浮现一抹羞涩,贝齿轻咬着发白的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她要说她以为赢斐是像魏豹一样的中年男人,眼神中满是贪婪的欲望。
“你是楚人,还是魏人?”
“我”
薄姬也不知道自己是楚人,还是魏人,她出生在吴郡,应属楚地,她的母亲是魏国宗室之女,可她出生之时,天下归一,纠结之下,这位年轻的少女回答道:“我是秦人。”
“哈哈哈!”
这个回答让赢斐开怀大笑:“好一个秦人,关东列国视秦为虎狼,你居然承认自己是一个秦人。”
“我不知道楚人、魏人与秦人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出生时,天下归属大秦,秦法治下,一切有矩可依,庶民黔首还可以耕种、生活,可现在,不管是楚地,还是魏地,匪盗横行,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们。”
薄姬大着胆子迎上赢斐锐利的双眸,鼓足勇气说道。
“你觉得怎样才算好?”
收敛了笑声,赢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秦国就很好。”
薄姬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哦?”
挑了挑眉,赢斐不经意间露出的君王威压让内殿气氛骤然一凝。
“盛夏时分,本是谷物丰饶之季,河东一片荒芜,关中水渠遍布,农田中的粟米已然成熟,微风拂过,宛如金色的海洋,田间耕作的农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想秦国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苛待黔首、庶民,恰恰相反,秦国对他们的关心应该很多,关东列国则不然,君主是国君,下面是贵族、官员,再下面还有小吏,层层剥削、欺压,黔首、庶民与奴隶何异!”
“天下人很多,多如牛毛,贵族很少,但贵族高高在上,国君是最大的贵族,他们不懂疾苦,不知道最底层的黔首、庶民往往食不果腹,我想应该每一个生活在关东的庶民黔首都会向往秦国。”
薄姬的小脸上满是倔强,眼中有回忆,有向往,还有坚定,她的美并非是艳丽无双,更象是杂草中长出的一朵小花,清丽淡雅,随风摇弋却始终屹立不倒,经受过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磨炼。
此时,内殿中的内务府令韩谈都不禁为这个少女的胆大而心惊,毕竟不是谁在面对秦王时都能做到这般神态自若,不卑不亢。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秦国。”
打量着薄姬,赢斐温和道。
“恩。”
臻首微点,薄姬确实没有掩饰对秦国的好感,至少在她生活过的地方,从未有过这般自由自在,更不用提心吊胆,所有人都能够看见蔚蓝的天空,那不是独属于贵族的世界。
“韩谈。”
赢斐唤了声。
“王上。”
内务府令韩谈躬身走出。
“咸阳宫中的女子不少,内务府掌管寺人尚且合宜,这些女子还是由专门的人来管吧。
“唯!!!”
韩谈心中一惊,悄摸的打量了薄姬一眼,他知道秦王看中了这个魏女。
“拟诏,魏女薄姬,聪颖可人,蕙质兰心,封夫人,居兼葭殿,赐其母魏媪长乐坊府宅一处,隶人五十,黄金百镒,允其随时进宫陪伴薄姬。”
“唯!”
韩谈瞳孔瞬间放大,秦制,妃嫔分八个等级: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后为正妻,总揽后宫,夫人通常是出身显贵的女子,美人兼具嫔妃与女官职能,良人俸禄一千二百石,位同四品,曾经的秦国宣太后也只是八子,称半八子。
夫人这个位置不单单等同于二品,俸禄五千石,始皇帝时期未曾立后,长公子扶苏之母亦只是夫人位,秦王赢斐尚未娶妻,夫人便是这后宫第一人,不可谓不重视。
“参见薄夫人!”
一时间,殿内以韩谈为首,一众寺人纷纷向薄姬行礼。
“唔!!!”
薄姬张大了樱桃小嘴,眼神分外呆萌。
“孤还有事要办,你有什么吩咐,告知韩谈即可,咸阳宫大,日后慢慢熟悉便是,秦人不重规矩,无需拘谨,只当是你自己家,习惯就好。”
摸了摸薄姬的小脑袋,赢斐转身离开了内殿。
“唉!”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薄姬小脸一片绯红,心中生出了对秦王赢斐的好感。
“薄夫人,是否先去蒹葭殿?”
内务府令韩谈躬敬的询问道。
“啊?”
“我阿母”
薄姬思念魏媪,脸上露出踌躇之色。
“咸阳宫中不许留宿外人,王上赏赐长乐坊府宅一处,那可是距离宫城最近的地方,万金都换不来,从长乐坊乘车至咸阳宫不过半个时辰,夫人要是思念母亲,自可日日召入宫中。”
有些话,韩谈没有说,光是隶人五十,黄金百镒,就足够让魏媪在咸阳过上人上人的生活,那可是相当于两千万钱,咸阳的粟米五十钱一石,这百金足可买四十万石粟米,一品官员足足四十年的俸禄。
“恩。”
薄姬听到这里,心情平稳了许多,逐渐接受自己的身份,吩咐道:“去兼葭殿。”
“唯!”。
沿途过处,周围的建筑多采用重檐庑殿顶,高大雄伟,给人以庄严肃穆之感,斗拱檐精巧复杂,夯土与砖石结合的墙体坚固厚实,梁柱上绘有绚丽多彩的图案,色彩鲜艳,线条流畅,屋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尽显金碧辉煌,门窗遍布木雕和彩绘工艺,精美绝伦。
不仅如此,咸阳宫坐落于渭水之北,九宗山之南,泾水之南,地势北高南低,最北部呈阶梯状陡起,居高临下,规模宏大,气势磅礴,这是薄姬第一次全面的观览咸阳宫,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西楚,南阳郡,丹水畔,一座颇具规模的府邸中,梅正在迎接来自汉国的使者。
“子房先生,没想到竟是你,现在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一声:汉国上卿。”
梅绢眼神复杂的看着张良,曾几何时,张良可是韩国司徒,为复韩做出了不知道多少努力。
“故人相逢,将军不请我喝一杯?”
张良一副士人打扮,博带峨冠,气宇轩昂,让人无法忽视。
“请!!!”
梅绢伸手示意,径直坐在了主位上,等侯在侧的侍从识趣的安排酒宴。
“恩。”
张良随后落座下首,看着酒樽中清亮透明的酒液,微笑着举樽相饮,入口醇香甘润,让他不由得赞叹道:“秦饮曾为周王室、秦王室贡酒,相较于楚饮、齐饮、韩饮,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大争之世,列国黔首食不果腹,也只有富庶的关中能够种植黄粱(高梁),用以酿酒。”
“上卿有见地。”
梅放下手中的酒樽,淡然道:“秦人商贾往来武关,行走列国,货物品种繁多,就连我这里的十万户黔首、庶民所得种粮、农具都是从秦国而来,这还得多亏了南阳郡矿产充沛,独山玉名扬中原,金、银、铜、铁、石墨等开采出来,与秦交易,换取必须之物,否则,十万户黔首恐怕都熬不过今岁。”
“恩!”
张良默不作声,心中暗自沉思着。
“汉王遣上卿不远千里而来,想必不只是与我叙旧吧。”
“本将身上有价值的便是十万户黔首、三千越卒,或许这偌大一个南阳郡也算。”
梅冷不丁的话语让二人的交谈变得有些微妙,汉国的想法直接被摆在了台面上。
“霸王能给将军的恐怕只有这十万黔首,将军要养活这几十万人,还要向西楚缴纳赋税。”
“汉王不一样,汉国可以为将军分担一些压力,伏牛山西南,沔水东北之地,丹水县、析县、穰县全部交给将军,官员自决,赋税自取。”
迎着他的目光,张良坦然开口。
梅绢笑了笑,玩味道:“汉王可不厚道,把这些地方封给我,难道他不知道整个南阳任我弛骋。”
“汉国想要我手上的十万户黔首,本钱总得拿一点出来,这样子空手套白狼可不太好。”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汉国予我的封地都在武关外,汉王是打算让我为汉国挡住秦军,对吗?”
“咯噔!”
张良感到有些棘手了,他没有私下接触过梅,第一次知道此人不但领兵才能不俗,心智亦是非凡,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穿汉国的想法,反向拿捏汉国,这可不简单。
“将军想要什么?”
张良索性直接问道。
“丹水四百里之地,连同丹水县、析县、穰县悉数归我所有,封君世袭,听调不听宣。”
目光幽深,梅娟缓缓道来。
“这”
张良直接沉默了,这已经不是封君了,这简直是在汉国创建了一个国中之国,春秋时期,诸候国对周王室便是听调不听宣”,只接受周朝的军事调度或行政任务派遣,拒绝直接服从周天子的命令、召见,这种接受并非是无偿,周王室需要进行大量赏赐以酬谢。
“上卿大概不知道西楚拨付的十万户黔首多为五口之家,逾五十万人,青壮占了三分之一。”
“我只要六万户,馀下四万户尽可交给汉国。”
???”
张良赫然抬头看向梅,谁也没想到项羽不但给了实实在在的十万户,还是这样优质的人口比例,三分之一的青壮,超过十五万人都是可以从军的潜在兵源,四万户便是20万人,几6、7万青壮。
有了这四万户,再从韩国引入一些庶民、黔首,南阳郡便会成为汉国进攻西楚、逐鹿中原的前哨站,这里不缺矿产,土壤肥沃,地势平坦,水源充足,堪称最佳的立国之基。
“汉王有一件事拜托将军。”
“何事?”
梅绢侧身问道。
“南阳郡27县,除丹水三县外,仍有24县,包括郡治宛县。”
“汉国想要兵不血刃夺取南阳郡24县,还请将军助汉王一臂之力。”
张良言辞恳切道。
“上卿,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刹那间,现场的气氛变得异常僵滞,这场交谈再度陷入了困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