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熔炉为证，星火燎原
满洲里的晨光穿透云层时，货场的积雪正在融化，空气中弥漫着冻土苏醒的潮湿气息。李明远站在红砖车间的窗前，看着瓦西里蹲在雪地里，用新到的激光测量仪校准发动机叶片的角度。老人的手指冻得通红，却捏着仪器不肯放，嘴里念念有词地用俄语计算着误差，哈出的白气在晨光里凝成转瞬即逝的雾团。
“李主任，安德烈带着鲍里斯在材料实验室等着呢。”小张裹着棉袄跑进来，手里拿着份刚打印好的检测报告，“昨天试生产的镍基合金，各项指标都超过苏联的标准了！”报告上的数据用红笔圈着，“抗蠕变强度提升23””的字样格外醒目，末尾签着鲍里斯和几位中国研究员的名字，钢笔字迹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
李明远接过报告，指尖划过纸面，能感受到纸张纤维的纹理。这纸是上海造纸厂特意送来的，据说用了新的漂白工艺，比普通办公纸更耐磨损——就像这些天从苏联来的专家们，带着一身被岁月磨出的“毛刺”，却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能让自己“发亮”的打磨石。
材料实验室设在货场西侧的仓库里，原本堆着过冬的煤，现在被改造成了临时化验室。安德烈正和鲍里斯围着一台光谱仪争论，鲍里斯手里捏着块灰黑色的合金样本，激动地用俄语比划：“这里的碳含量必须控制在008以下，否则高温下会出现晶间腐蚀！”他的中文还不太流利，急得额头上爆出青筋，却坚持不用翻译——这是他来中国后给自己定的规矩，三个月内必须能用中文讨论技术问题。
“别急，我们试了三种配方。”李明远把检测报告递过去，指着其中一页，“第三种加了05的铌，你看数据。”鲍里斯接过去，眼镜片几乎贴在纸上，突然“啪”地一拍桌子，用生硬的中文喊：“对！铌能稳定碳化物！你们怎么想到的？”
站在一旁的中国研究员小王红了脸：“是是看了您带的那本《高温合金手册》，上面提到过铌的作用，我们就试了试。”那本手册的封皮已经磨掉了一半，里面夹着鲍里斯多年来的批注，有几页还粘着烧焦的痕迹——是档案室着火时，他用大衣裹着抢救出来的。
鲍里斯突然抱住小王，拍着他的背哈哈大笑。这个昨天还因为配方被剽窃而愁眉不展的苏联专家，此刻眼里的光比光谱仪的指示灯还要亮。安德烈在一旁笑着解释：“他这是把你当徒弟了。在苏联，鲍里斯从不轻易让人看他的手册。”
正说着，伊戈尔的妻子抱着刚出生三天的儿子走了进来。小家伙裹在绣着牡丹的襁褓里，是食堂张婶连夜赶制的，粉色的缎面上还缝着个小小的虎头。“生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伊戈尔笑得合不拢嘴，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医生说母子平安，这里的产房比莫斯科的还暖和，护士还给熬了鸡汤。”
李明远看着襁褓上的虎头，突然想起弄怀村的阿爸说过，新生儿穿虎头鞋能辟邪。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枚银质的长命锁，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这是满洲里老银匠打的，给孩子讨个吉利。”
伊戈尔的妻子眼眶一热，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谢谢我们，不走了。”她怀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响亮得像小猫，却让整个实验室都活了过来。鲍里斯逗着孩子，瓦西里扛着测量仪走进来，鞋上还沾着雪，嘴里喊着“叶片角度校准好了”，安德烈则在修改图纸，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孩子的哭声，像一首乱糟糟却格外动人的歌。第一墈书旺 哽辛蕞快
中午的食堂格外热闹。张婶做了红焖肉、白菜炖粉条，还特意给苏联专家们准备了罗宋汤，用的是货场自己腌的酸黄瓜。瓦西里的女儿抱着个白面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脸颊上沾着点肉汤，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电视——正在放动画片《黑猫警长》，是李明远特意让人从县城借来的录像带。
“她的肺炎好多了。”瓦西里给女儿擦了擦嘴，声音里带着感激，“昨天医生来检查，说再吃几天药就能痊愈。在苏联，这样的病至少要躺一个月。”他从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几块巧克力，是他藏了半年的宝贝，现在非要塞给张婶，“给食堂的孩子们尝尝，都是好东西。”
张婶笑着收下，转身就把巧克力分给了车间的技术员：“人家瓦西里大叔的心意，你们可得好好学技术，别辜负了。”小王啃着巧克力，突然想起三天前，瓦西里为了教他用激光测量仪，在雪地里站了三个小时，回到宿舍后发了高烧，却还惦记着第二天要交的校准报告。
下午，第一批从苏联运过来的五轴铣床到了。卡车刚停稳在货场，鲍里斯就跳了上去，用抹布小心翼翼地擦着机床的导轨，眼眶红得像兔子。这台机床是他当年主持研发的，如今锈迹斑斑，却依然能看出精密的构造。“轴承没坏！”他突然喊起来，从工具箱里掏出润滑油，往导轨上一点一点地抹，“还能用！至少还能再用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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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远让人把机床往车间里抬，四个壮汉才勉强抬动。鲍里斯跟在后面，像护着自己的孩子，嘴里不停地念叨：“慢点，小心导轨变形”安德烈走过来，拍了拍李明远的肩膀：“这台机床能加工发动机叶轮，精度能到0005毫米，比你们现在用的高出一个数量级。”
“不止是精度。”李明远望着被缓缓抬进车间的机床，“有了它，我们的航空发动机寿命至少能提高一倍。”他想起凭祥钢铁厂的高炉，那些用苏联技术改良的炼钢炉，现在每天能多产五十吨特种钢；想起南昆铁路上跑的火车头，涡轮增压器用的正是安德烈团队设计的叶片——这些从北方来的“火种”，已经开始在南方的土地上燃烧。
傍晚时分，瓦西里突然拉着李明远往宿舍区跑。老人的手冻得冰凉，却攥得很紧，跑到家属区的暖棚前才停下。暖棚里，鲍里斯正用粉笔画着高温合金的相图，伊戈尔在旁边计算流体力学参数，几个中国技术员围着看，时不时有人用俄语提问，有人用中文解释，夕阳透过棚顶的塑料布照进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在讨论下一代发动机。”瓦西里的声音有些激动，指着相图上的某个点，“用鲍里斯的合金，伊戈尔的流场设计，再加上你们的机床，一定能超过美国的f119！”
李明远看着那张被粉笔涂得乱七八糟的相图，突然觉得，这比任何精密图纸都要珍贵。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工程师，曾经可能在国际会议上为了技术专利争得面红耳赤，如今却挤在一个简陋的暖棚里，用半生不熟的语言交流着，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造世界上最好的发动机。
夜里，车间的灯亮到很晚。李明远走过去时，看到安德烈正趴在图纸上睡觉，胳膊底下还压着那张全家福，女儿的笑脸从纸边露出来。鲍里斯在调试光谱仪，机器的蜂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瓦西里的女儿已经睡着了，小脸蛋贴在父亲的工作服上，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到了动画片里的黑猫警长。
他轻轻带上门，转身往宿舍走。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脚下的泥土露出湿润的褐色，散发着春天的气息。远处的界碑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一个苍老的见证者，看着那些跨越国境的图纸、设备、人才，如何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回到宿舍，李明远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明天要做的事：给北京打电话，让阜外医院准备安德烈女儿的手术；安排车把苏联专家的家属送到县城买新衣服；让小张把鲍里斯的《高温合金手册》复印几十份，发给国内的研究所这些琐碎的事，像一颗颗螺丝钉，正慢慢拧紧一个庞大的工业机器。
窗外传来几声狗吠，是货场的狼狗在巡逻。李明远想起刚穿越过来的那个冬天，他在北大荒的雪地里冻得直哆嗦，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村里的人吃上饱饭。而现在，他站在边境的土地上，看着一群来自异国的专家，和中国的技术员们一起，为了更遥远的目标而奋斗。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用不了多久，会有更多的设备从北方运来，更多的专家带着技术而来，更多的图纸在车间里变成实物。就像满洲里的春天，虽然来得晚，却带着不容阻挡的力量，终将融化所有的冰雪，让土地苏醒，让种子发芽。
天快亮时，李明远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一片开满樱花的山坡上，安德烈的女儿穿着粉色的裙子，在花海里跑，手里举着那枚镍基合金做的樱花书签。远处，凭祥钢铁厂的高炉喷着金色的火焰，南昆铁路的火车头鸣着笛驶过，车厢里装满了用苏联技术造的发动机叶轮，上面印着“中国制造”的字样。
他笑着醒来，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车间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新的一天开始了。李明远起身下床，拿起那件父亲留下的搪瓷杯，倒了杯热水，杯口的豁口硌着手指，却让他觉得格外踏实。
今天，他们要开始调试那台五轴铣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