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边境密语，暗流交汇
满洲里的界碑在寒风中泛着青灰色，中俄边境的铁丝网结着冰碴，像一条沉默的银蛇，蜿蜒在雪原上。李明远裹紧了军大衣，站在了望塔的阴影里，看着一辆挂着苏联牌照的卡车缓缓驶过界桥，车头的积雪还没化尽，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来了。”身边的边贸联络处主任老周低声说，递过来一副望远镜。镜筒里，卡车的驾驶室里坐着两个穿着厚棉袄的人，副驾驶座上的老者戴着皮帽，侧脸的轮廓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刚毅——正是李明远在照片上见过的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
李明远放下望远镜，指尖在冰冷的栏杆上划过：“按计划来，别出岔子。”他这次亲自来满洲里，就是为了接这第一单“特殊生意”——用八十吨面粉和二十台缝纫机，换安德烈团队手里的航空发动机图纸，顺带把这位专家“请”到国内看看。
卡车刚停稳在中方货场，老周就带着人迎了上去。苏联司机跳下车，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嘴里说着生硬的中文：“面粉……带来了？”老周笑着点头，指了指身后的仓库：“早就备好了，还有你们要的缝纫机，上海产的，质量顶呱呱。”
安德烈没下车，只是透过车窗打量着货场。这里的景象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没有破旧的木棚，取而代之的是混凝土仓库，叉车正在装卸货物，远处的塔吊还在工作，甚至能看到几个穿着工装的女工，正用流利的俄语和苏联货商交谈。
“尼古拉耶维奇先生，”老周走到车窗旁，递过去一杯热水，“我们李主任想请您去实验室看看，那里有台发动机，我们搞了半年没弄明白，想请您指点指点。”
安德烈的眼神动了动。来之前，他对这趟“易货贸易”没抱太大期望，甚至做好了被当成骗子的准备。可看到货场的规模，听到“实验室”三个字，他冻得发僵的心里，突然窜起一丝火苗。
“请。”他推开车门，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皮靴里还揣着那份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图纸，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为了带它出来，他和助手在克格勃的检查站周旋了三个小时。
实验室设在货场后方的一栋红砖房里，外面挂着“农机维修站”的牌子，里面却藏着一台拆解到一半的涡扇发动机。李明远背对着门，正看着墙上的图纸，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尼古拉耶维奇先生，久仰大名。”
安德烈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位“李主任”如此年轻，更没想到对方能叫出自己的全名。直到看到李明远指着发动机说“燃烧室的冷却系统设计有缺陷，我们试了三次都没能解决”，他才猛地睁大眼睛——这是他三年前在研究所提出的改进方案，因为“不符合主流思路”被搁置，从未对外公布过。
“你怎么知道？”安德烈的声音带着颤抖。
李明远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期刊，是1982年的苏联《航空动力》，其中一页折着角，正是安德烈发表的论文。“您的理论很超前，只是当时的材料跟不上。”他指着发动机的某个部件，“我们用凭祥钢铁厂新炼的耐热合金做了个配件，您看能不能解决冷却问题？”
安德烈蹲下身，接过那个闪着金属光泽的配件，用随身携带的卡尺测量着尺寸，又放在手里掂了掂，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这……这是镍基单晶合金？你们能造这个？”
在苏联，这种材料还停留在实验室阶段，因为缺乏资金，始终无法量产。可眼前这个边境小城的“农机维修站”里，居然能拿出成品，而且尺寸精度远超他的预期。
“刚起步，还有很多不足。”李明远递给他一份检测报告，“但我们有高炉，有铁路，有源源不断的矿石，更重要的是，我们愿意为技术砸钱——砸十年、二十年，砸到成了为止。”
安德烈看着报告上的数据，又看了看窗外货场里忙碌的景象，突然明白了老周那句“来看看就知道”的含义。这里有他梦寐以求的研发条件：稳定的材料供应，充足的资金支持，甚至连工人都在学习俄语，为的就是能和他这样的专家顺畅交流。
“图纸……”安德烈从怀里掏出那个塑料袋，递了过去，“不止有发动机的，还有涡轮叶片的锻造工艺，是我带出来的‘见面礼’。”
李明远接过图纸，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纸张，心里却像有团火在烧。这不是普通的技术资料，这是能让国内航空工业少走十年弯路的“钥匙”。他对老周使了个眼色，老周立刻会意，转身出去安排——按约定，要给安德烈的助手塞两袋面粉，让他们带回远东的研究所，那里还有十几个饿着肚子的研究员在等着消息。
“尼古拉耶维奇先生，”李明远指着发动机，“您愿意留下来，把这台机器调试好吗？我们给您配最好的团队，最高的待遇，您的家人也可以接过来，孩子能上最好的学校。”
安德烈沉默了很久，久到老周端来的热茶都凉了。他想起研究所里那些饿得浮肿的同事，想起女儿哭着要面包的样子，想起自己的论文被束之高阁时的无奈。最终，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要先回去一趟，把团队带过来——他们都是最好的工程师，不能让他们在那里烂掉。”
李明远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厚厚的手套传过去：“我们等您。仓库里的面粉，您可以先运走一半，让大家知道，这里有希望。”
当天下午，安德烈的卡车装满了面粉和缝纫机，驶回苏联境内。临别时，他摇下车窗，对着李明远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这个在苏联体制内被边缘化的专家，在异国的边境线上，找到了新的信仰。
老周看着卡车消失在风雪中，忍不住问：“李主任，就这么放他回去，不怕出变故？”
“不怕。”李明远望着远处的界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见过了这里的好，就不会再甘心回去啃黑面包。”他顿了顿，补充道，“让东北的中转站做好准备，下个月可能要接一批‘特殊设备’——安德烈说，他们研究所的五轴联动铣床，因为缺零件停了半年，再不用就要锈成废铁了。”
老周眼睛一亮：“那可是能加工发动机叶轮的宝贝！”
“不止是宝贝，是能让我们的工厂一夜之间升级换代的‘利器’。”李明远转身往回走，军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坚实的脚印，“记住，我们要的不是一两件设备，是一整个工业体系的‘火种’。等苏联那边乱起来，这些火种就能燎原。”
回到红砖房时，技术员们正围着那些图纸兴奋地讨论。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指着某页图纸，激动地说：“李主任，您看！这个冷却通道的设计，比我们现在用的先进至少两代！”
李明远凑过去看，图纸上的线条密密麻麻，却透着一种简洁的美感——那是苏联工程师用几十年经验沉淀出的智慧。他想起凭祥钢铁厂的高炉，想起南昆铁路的铁轨，突然觉得，这条从满洲里延伸出去的“技术通道”，和那些看得见的铁轨一样，都是国家发展的命脉。
夜幕降临时，边境的风雪更大了。李明远站在了望塔上，看着苏联境内的村庄亮起零星的灯火，那里有等待面包的孩子，有渴望施展才华的工程师，有即将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普通人。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那洪流到来之前，搭起一座桥，让那些不该被埋没的智慧，能顺着这座桥，流向需要它们的地方。
“老周，”李明远对着风雪喊，“把下一批要换的货清单准备好——除了面粉，再加些奶粉和布匹，要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不光饿不着，还能活得体面。”
老周在下面应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李明远裹紧大衣，转身往回走，身后的界碑在风雪中沉默矗立，像一个见证者，记录着这条边境线上正在发生的秘密交易，也记录着一个国家在暗流中积蓄力量的决心。
他知道，安德烈只是开始。用不了多久，会有更多的“安德烈”带着图纸、设备、技术，穿过这条铁丝网，来到这片能让他们实现价值的土地。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零散的“火种”收集起来，用凭祥的钢、南昆的铁、弄怀村的粮，为它们筑起最坚固的炉膛，让它们燃成照亮未来的烈焰。
车子驶离货场时，车灯划破风雪，照亮了路边一块新立的界碑，上面用中俄双语写着“1990”。李明远看着那个年份，心里默念：还有两年，时间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