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钢花与稻浪
铁轨延伸的方向,钢铁厂的高炉已褪去红绸,露出黝黑的炉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掠过炉顶时,李工正指挥着工人往炉膛里填送第一批本地铁矿石。王小虎站在操作平台上,看着赤红的钢水从出钢口涌出,像一条熔化的火龙,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工人们黧黑的脸庞。
“这一炉能出三百吨优质钢。”李工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他指着钢水注入钢包时溅起的火花,“你看这火花的密度,就知道矿石纯度有多高——以前得从东北调,现在咱凭祥周边的矿山也能供应了,铁路一通,成本能降三成。”
王小虎望着钢水顺着铁轨旁的传送带流向轧钢车间,那里的机器已经预热完毕,辊道转动的“嗡嗡”声与远处火车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他想起赵刚的话:“铁路是骨架,工厂是肌肉”,此刻才算真正懂了——这流动的钢水,就是肌肉里奔涌的血液。
正看着,赵刚带着几个农民模样的人走上平台。为首的是弄怀村的阿爸,手里捧着一捧饱满的稻谷,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王教官,李工,你们看!今年的早稻,穗子比往年沉多了!”他把稻谷递到李工面前,“这都多亏了铁路边的抽水站,以前浇地靠人挑,现在电泵一抽,水顺着渠就流到田里,亩产能多收两百斤!”
李工抓起一把稻谷,搓出米粒放在手心,白胖的米粒沾着晨露,透着水润的光泽。“这叫良性循环。”他笑着说,“工厂用电抽水站灌溉,稻田增产,农民有钱了能买工厂造的农具,工厂卖了农具能扩大生产——这铁轨啊,不光运货,还运福气呢。”
阿爸连连点头,指着远处田埂上忙碌的身影:“村里二柱、三丫都去钢铁厂上班了,一个月挣的比种三亩地还多!他们说,等攒够了钱,就买台拖拉机,用的还是咱厂出的钢材!”
王小虎听着,目光越过工厂的围墙,落在铁路与稻田交界的地方。那里,几个孩子正追着一列空载的火车跑,笑声像银铃一样。火车司机探出身子,按了声短促的汽笛,惊起一群白鹭,掠过金黄的稻浪,飞向湛蓝的天空。
“赵刚呢?”王小虎问。
“在调度室呢,”李工朝办公楼的方向努努嘴,“跟铁路局的人商量加开货运班次——咱这高炉一投产,铁矿石需求涨得厉害,原计划的班次不够用了。”
走进调度室时,赵刚正对着电话大声说:“……必须加两列!下周开始,每天早上七点、下午三点各一趟,直接从矿山到高炉,中间不停车!”挂了电话,他看到王小虎,指了指墙上的调度表,“你看,这铁路就像咱的血管,得根据身体需求调整血流速度。”
调度表上,红色的线条密密麻麻,连接着矿山、钢铁厂、火车站、港口,甚至还有几个标注着“村庄”的小点。王小虎认出其中一个是弄怀村,旁边写着“每周三、六,运送化肥、农机”。
“村里的阿叔说,以前买袋化肥得走两小时山路,现在火车直接送到村口的货场,方便多了。”赵刚拿起笔,在弄怀村旁边又添了个“种子”的标注,“秋收后,还得运新种子进来,明年再多种些适合外销的优质稻。”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第一卷轧好的钢轨从生产线送了出来,泛着青灰色的金属光泽,上面喷着红色的标记——“凭祥钢铁厂 1985”。几个年轻工人正合力把钢轨抬上平板车,准备通过铁路送往几百公里外的铁路工地。
“咱自己炼的钢,铺咱自己的铁路。”李工不知何时站到了窗边,语气里满是自豪,“这才叫自己的路自己走。”
王小虎望着那根钢轨,突然想起刚退伍时,在边境巡逻看到的界碑。界碑是死的,守护它的人是活的;而铁路是活的,它像一条流动的界碑,一边连着家国安稳,一边通向日子红火。
傍晚时分,他沿着铁路往弄怀村走。夕阳把铁轨染成了金色,每一根枕木都像踩着时光的节拍。远处,钢铁厂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白烟,与村庄的炊烟交融在一起;近处,阿爸正指挥着村民把新收的稻谷装袋,准备明天通过火车运到城里。
“王教官,来尝尝新煮的米饭!”阿爸笑着招手,“用铁路运来的新电饭煲煮的,香得很!”
王小虎走过去,接过阿爸递来的碗。米饭的香气混着泥土和钢铁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知道,这味道里有汗水,有智慧,有坚守,更有无数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火车的汽笛声从远方传来,带着规律的节奏,像在为这片土地的新生伴奏。王小虎抬起头,看着铁轨在暮色中延伸,直到与天边的晚霞融为一体。他仿佛看到,无数根这样的钢轨,正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连接,织成一张坚实的网,托举着一个民族沉甸甸的希望,向着更明亮的未来,铿锵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