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皇帝的心思很好揣测,当初召诸王进京是为敲打一二,但在看到梁王反心决绝后,其他亲王自然不能放还封地,以免平叛的过程中再生枝节。
说到底,皇帝并没有整治其他亲王的心思。
而萧业为鲁王出的这个计策,便是看出了皇帝为君为兄的复杂情感。到了这个份上,比起直接要回封地的陈王、宋王,皇帝不会再让拐着弯、胆战心惊求恩典的鲁王乱猜,一定会给鲁王一颗定心丸。
萧业和范廷来到了正殿,他看了眼御座上的皇帝,皇帝脸上残余的笑容在见到自己深浅不均的脚步时瞬间消失了,眉头拧了起来。
萧业和范廷跪拜在地,御座上传来皇帝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又出什么事了?”
两人听得出来,皇帝被近来各种出其不意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
范廷按两人事先商量好的回道:“启禀陛下,萧大人今日在城外遭遇刺杀,刺客和萧府护卫死伤殆尽。”
萧业抬眼看了看皇帝,皇帝眉头紧拧,凤眸中露出凶光,静静听着范廷的陈述。
范廷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气虚:“歧国公世子徐若安命丧当场。”
萧业觑了一眼皇帝,皇帝眼眸一震,身体前倾,惊吼出声:“命丧当场?”
范廷垂下了头,皇帝犀利的眼神猛然转到萧业身上。
萧业连忙俯首接道:“臣遇险之时幸得世子路过相救,但世子却被刺客偷袭而死。”
大殿上陷入了一片骇人的寂静,刻漏的“滴答”声渐渐将空气凝结成冰。
片刻后,皇帝冷酷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尸体在哪?”
范廷回道:“启禀陛下,所有尸体皆已运回刑部。”
皇帝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再次传来:“着徐伯轫前去验尸,速来回禀!”
睢茂道了声“诺”,小心翼翼的瞥了萧业一眼急急去了。
皇帝严厉的目光逡巡着地上恭敬俯首的两人。“萧大人遇刺,范大人如何知晓?”
范廷如实回报了如何得知的消息。
皇帝听完,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威严开口,“范卿先下去。”
范廷闻言,瞧了萧业一眼,恭敬退下了。
萧业依然俯首贴地,身上的伤口因为跪拜的挤压再次疼痛起来,隐隐有黏腻之感。但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面上并无痛苦之状。
在满殿寂静中,皇帝似在咬牙的声音传了过来,“说实话!”
萧业的态度愈加恭谨,道了声“诺”,将来龙去脉如实告知。
但他隐去了何良牧和殷管管,自己认下了背后放冷箭的事,只是强调自己当时并不知晓那黑衣人是徐若安,待到把所有的刺客全都解决后,才发现被自己从背后一箭射死的是徐若安。
“陛下,臣知罪,请陛下责罚!”萧业做出诚惶诚恐之状请罪。
御座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萧业垂着头,狭窄的视野里缓缓走来一双龙舄。突然,那龙舄猛地抬起,一脚踹在了他受伤的肩上!
皇帝的声音同时在头顶咆哮:“歧国公世子你都敢杀!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萧业被踹倒在地,吃痛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薄汗,迅速回身跪好,朗声请罪道:“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你以为朕不敢罚你吗?歧国公世子是什么人?皇亲国戚!不是梁王的狗奴才!你连皇亲国戚都敢杀,你想干什么?你也想造反吗?”
皇帝弯着腰,目眦欲裂的低头瞪着萧业诘问道。
萧业叩首回道:“臣不敢,世子黑巾覆面,臣从背后并未认出来。臣若知道是世子,给臣十个胆臣也不敢对世子不敬!臣宁愿死在世子剑下,也不会对世子出手!”
萧业说完,剧烈的咳了两声,而刚换上的月牙白衣衫,因皇帝的那一踹猛然牵动伤口,多处已被鲜血浸透染红。
皇帝看着那些殷红,脸上虽是仍然愤怒,但追究的话语并没有说出口。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禀报:“启禀陛下,谈裕儒在殿外求见。”
萧业黑眸一转,不动声色。皇帝停顿了一瞬,冷冷道:“宣!”
不多时,一阵深浅不一的脚步声传来,萧业的身边跪了一个人。
萧业悄悄斜眼扫了一眼谈裕儒,皇帝压着怒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谈相这次又是为谁而来?”
谈裕儒歪头看了一眼身旁月牙白袍子上绣着血花的年轻人,坦然回道:“启禀陛下,为萧大人而来。”
皇帝冷哼一声,转身朝御座走去。
谈裕儒接着说道:“杀害皇亲国戚固然是萧大人的不是,但萧大人今日遭遇刺杀也是事出有因。”
萧业静静听着,那个因自然是为皇帝办“陆家谋逆案”时错手杀了陆元咎和陆灵韵。谈裕儒点到这里,就是告知皇帝大家都知道,都是为您办事才有了今日。
御座上的皇帝没有声响,萧业又听谈裕儒道:“况且,值此关键时期,萧大人即便该罚,也不该此时罚。还请陛下明断,大局为重!”
谈裕儒的声音落后,大殿上重新陷入了寂静。
片刻后,皇帝的声音传来,已无愠怒,也不似方才冰冷。“都起来吧,一个瘸着腿,一个受着伤,倒显得朕像个昏君一样。”
萧业和谈裕儒谢了恩,刚刚站起身来,殿外又传来一声通报:“陛下,徐伯轫求见。”
皇帝挥了挥手,萧业微微侧眼看去,徐伯轫是徐仲谟的兄长,与其弟一样英武,只是年长几岁。
徐伯轫身着铠甲,来到御前行了武礼,皇帝言简意赅——“说。”
徐伯轫回道:“启禀陛下,从伤口看,的确是从背后中箭无疑。而且世子身着黑衣,黑巾覆面。其余刺客,亦然。”
萧业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徐伯轫,见其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和勉强。
皇帝烦躁的叹了一口气,呼唤道:“睢茂呢?”
睢茂连忙从殿外疾步走了进来。
皇帝吩咐道:“拟旨,歧国公府世子徐若安受命护卫大理寺卿萧业,忠君舍身而死,追赠卫将军。”
“诺。”睢茂应道。
“还有,”皇帝又道,脸色不虞,“传朕口谕,年后不久就是春闱,让徐家子弟好好在家用功读书,少去舞刀弄棒!”
“诺。”睢茂拟旨去了。
萧业与谈裕儒相视一眼,皇帝的旨意是对萧业的保护和对徐家的安抚,口谕则是对徐家和齐王的警告。
圣旨拟好之后,皇帝盖上了帝王宝玺。威严的凤眸扫了一眼萧业,“萧卿和范卿亲自将徐若安的尸体送回歧国公府。”
萧业恭敬的应了下来,跟着睢茂向外走去,转身之际发现徐伯轫锐利的眸子在打量自己,萧业仿若不觉,出了殿门寻范廷去了。
皇帝挥了挥手,让徐伯轫退下了。
被留下的谈裕儒仍立在殿上,皇帝看着他,缓步走下了御座。
“你说他能不能明白,朕刚刚那一脚踹的不是他的忠心,而是他的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