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裕儒回道:“陛下,草民刚刚在外询问了刑部尚书范廷,现场惨烈非常,只能活一人。
皇帝斜了他一眼,“你觉得朕是刻意为难?”
谈裕儒恭顺道:“陛下若是想要为难就不会下旨回护了。”
皇帝微微叹息,目光悠长,“今日就算你不来,朕也不会追究他。朕只是觉得这把刀有点儿太利了,开始没了以往的分寸。”
谈裕儒明白皇帝的意思,不止徐若安,还有陆元咎,萧业直接杀了陆元咎,让皇帝再也无法为齐王的清白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了。
所以陆家的案子虽然了了,但齐王的圈禁未解,就这么悬着。
皇帝说着,脸上又现出了愠色,“你看他那样子,眼里有一点儿怕吗?态度虽摆的恭敬,但心里拿定了朕会帮他遮掩!他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在你手里真的安分吗?”
谈裕儒垂着头,答道:“言听计从。”
皇帝压下烦躁看了他一眼,怒气不似方才之盛,“那你就帮朕再调教一下,你谈裕儒带出来的人可不能失了分寸!”
“草民遵旨。”谈裕儒应道。
皇帝转身踱了几步,甩了甩衣袖,似乎要把烦躁甩出心间。
“既白的案子怎么回事?范廷说证据不完整,还需斟酌,先押着?”
谈裕儒抬头看了眼皇帝,见其目光平静的看着自己,便恭敬答道:“草民以为应当如此。”
皇帝轻笑一声,走了过来拍了拍谈裕儒的肩,“你放心,你瘸了一条腿,朕不会再让你失去儿子。你谈家的忠心无人能比,朕一直都知道!”
谈裕儒闻言便欲弯腰跪拜,却被皇帝一把拉住了。
“好了,快到除岁了,省点儿力气吧。明日起,朕会在斋宫斋戒,除岁的事你盯紧了,务必不能再出事端。”
皇帝说完,便懒洋洋的走向了御座。
谈裕儒恭敬告退,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大殿。挪着那条残腿一级级走下台阶时,他想起了皇帝对萧业的评价。
皇帝从来不是无能的君主,他敏锐的察觉了这个臣子的野心和渐渐失控的党争。
以往,他乐意看到党同伐异,因为无论怎么斗,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最大的赢家只能是他。可是现在,萧业这颗棋子,正在逐步打乱他的棋局。
谈裕儒叹息一声,望着雾沉沉的飞雪,梁王之后,萧业一定会对付齐王,到时皇帝会偏颇哪方?他又该如何应对?
谈裕儒的心中没有答案,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北风和扑面的飞雪
暮色四合,大雪仍然未停。萧业与范廷、睢茂将徐若安的尸体运回了歧国公府。
落雪纷纷中,歧国公府众人,上至国公徐骁下至仆役,黑压压的跪倒一片。而徐若安的尸体就摆在众人眼前。
睢茂宣读完了圣旨,又传达了口谕,向徐骁说了一句“节哀”后,便领着内侍们回宫去了。
徐府众人霎时悲痛出声,围着徐若安的尸体嚎哭起来,徐若安的母亲昏厥在地,兄弟姐妹们一口一声唤着“大哥!”
一片哀嚎中,跪着的徐骁一动未动,手里的圣旨握得“咯吱”作响。他双眼血红,胡须直挺,缓缓抬起头来,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萧业。
萧业毫不回避,平淡无波的黑眸直直与其对视。
范廷见了两人的情形,唯恐再留生变,遂拱手向徐骁道:“世子为君尽忠捐躯,还请徐国公节哀保重。”
说罢,他转身催促萧业道:“萧大人,走吧,先走吧。”
在徐骁燃着熊熊恨火的眼神中,萧业轻轻拖着受伤的腿,缓步向外走去。
经过徐骁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目光直视徐骁道:“世子说,他姓徐。”
徐骁眼中杀气陡然更盛,萧业轻启薄唇,又道:“世子还说,他没得选。”
徐骁突然腾的一下跃身而起,如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范廷连忙挡在了萧业身前,“徐国公节哀,万不可辜负了陛下赏赐给世子的荣耀,我等告辞。”
范廷说着便去拉萧业,可是重伤的萧业下盘依然沉稳,岿然不动。
他扫了一眼徐骁,徐徐又道:“徐国公,你应该让他春闱赴试,而不是黑巾覆面!”
话音落后,萧业转身走出了歧国公府,身后传来徐骁的咆哮声:
“萧业狗贼!吾必杀汝!”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我儿报仇!”
“畜生!竖子!竖子安敢杀我儿!若安安儿,我的儿为父定要为你报仇雪恨”
徐骁的怒吼咆哮渐渐抛在了身后,范廷摇头叹息,不解问道:“务旃,你何苦再去刺激他,他万一再对你出手怎么办?”
萧业强撑着的伤体因失血过多已经有些虚脱,脚步也虚浮无力,他猛地一把抓住了范廷的手臂,才没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有劳范兄,扶我上马。”
范廷望着他苍白的俊颜,心下一慌,连忙扶住了他,“好好,你撑住啊,我送你回府!”
为什么要再刺激徐骁?
当然是为了让他不要安分守己,让他对自己的疯狂报复快速消磨掉皇帝的那点儿愧疚,让梁王在起事时不会忽略被幽禁的齐王和丧失世子的歧国公府!
回到府邸,萧业清理好一身的血污,孟院公前来禀报,谈裕儒刚刚派人传话——这三日务必安分守己,宫中之事不要插手,管好燕王就行。
萧业听罢,自嘲一笑。谈裕儒也是怕了他了,唯恐自己再横插一手,但不插手,梁王还怎么反?
夜深之时,萧业撑着伤体去了梁王府,为殷管管失踪的事请罪。
梁王坐在书案后面捧着一卷书,眼不离书的听他讲完事情的原委。
当然,隐去了何良牧。萧业说完,垂首跪在地上,面有不安等着梁王的降罪。
半晌后,梁王终于从书卷上抬起头来,分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畏严寒,出城上香,务旃想烧什么香?京中的佛不够你拜的吗?”
萧业连忙接口答道:“启禀王爷,此事是臣考虑不周,听闻天都山觉生寺香火灵验,拙荆想要为岳父供一盏长明灯。王爷知道,臣与拙荆失和多日,近日才有些缓和,臣便想遂了她的心愿。
谁知管管听说后说要为臣萧家求一子嗣,臣自然不敢怠慢,便让她们一起去了。没成想让齐王钻了空子,不过王爷放心,臣已命人四下搜寻管管去了,一定会将管管平安带回来!”
梁王深沉的凤眸瞥了他一眼,懒懒说道:“求神拜佛,那是愚人之举,佛若有灵,你我早就被雷劈了。务旃啊,快到除岁了,不要做无谓之事,你要知道,只有孤能护你,从龙之功可比求神拜佛有用!”
萧业抬眼看着梁王,眼眸中翻涌着阴骘,恭敬回道:“诺,臣还有一事禀报,关于除岁那日宫中防卫”
萧业再次卖了谈裕儒,梁王听闻,脸上的不悦尽消,嗤笑一声,“哼,除岁,除旧布新,皇兄倒是与孤想到一块去了。后日,越州会有动静,军报八百里加急,应是除岁那晚能到京,挺热闹”
梁王说着,从书案后走了过来,亲手扶起了萧业。
“起来吧,你的忠心孤自然信得过。管管你尽力去寻,至于你夫人,既然受了伤就在京中好好养着吧,孤会每日派医者去你府中为她调养身子,你肩担大任,不要分心。”
萧业谢了恩,虽然这不是恩宠,而是拿捏。
走出梁王府时,萧业遇到了徐仲谟,两人相视一眼,匆匆别过。
是夜,徐仲谟悄悄潜进了萧府,萧业已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