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诸王谋逆被诛杀,三座王府被查封,往日显赫威仪的府邸门前人迹罕至,哪怕有人路过也会加快脚步,害怕多走一步就会被顶上谋逆的罪名。
同时,往日的颜府重新挂上了威远侯府的匾额,新任威远侯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君,同时,颜明棠也从赵家搬回了这座府邸。
颜明修特地让人将最大最宽敞的院子打扫干净,让给长姐居住。
颜明棠却去了村子里,将养父的尸骨重新安葬,请道士超度,并派人来守坟。
做好这些,她打马回到颜家,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婢女站在廊下等她,翠玉也跟着搬过来,“郡主。”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府邸,颜明棠恍若隔世,前世自己入颜府,莫说是婢女成排相迎,颜家人正眼都不看她。
颜明修穿了一身澜袍,个子拔高许多,眉眼俊秀,倒有几分像赵宁。
颜明棠走进去,庭院内干干净净,庭院翻新,这里是她的颜家,与颜禹毫无关系!
“阿姐,你事情办得如何?”颜明修揽着她的胳膊,言辞温和,“我父亲说他找的和尚不错,超度这行是远近闻名。”
“嗯,不错。”颜明棠眉眼温软,跟着颜明修一道走进去,稍稍舒了口气。
姐弟二人在坐榻上坐下来,颜明修小脸胖了些,眸色明亮,可见何御史将他养得很好。
坐下来后,颜明棠先开口:“你见过县主吗?”
“没有。”颜明修摇头,听到赵宁的名字,眉眼跟着冷了下来:“我听父亲说她精神不如以前,想必见到我也不认识我,何必让自己伤心。”
“话虽如此,但她是你的母亲,你如今刚封侯,若是不管她,言官会弹劾你。二来,你养父政敌太多,他们会借此为难他。”
颜明棠经历太多,知道谣言是无法制止的,倒不如做些事情堵住他们的嘴。
颜明修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阿姐的意思是?”
“将她接回来,找人养着,花些钱罢了。”颜明棠真心道,“明修,她是你的母亲,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世人会因此指责你,甚至这件事会影响你的仕途。”
“我知道了,我听阿姐的话,明日去长公主府接她回来。”颜明修语气冰冷,他没有见过荣成县主,可同窗们会提及,出门去玩也会听到旁人议论。
同窗说荣成县主愚蠢,赴宴的宾客会说赵宁被颜禹欺骗,自己的女儿不认,反而去认妾的女儿。
有的会说赵宁自己蠢就罢了,竟然害了一双孩子。
甚至说她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总之,他们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阿姐,你不恨她吗?”
“恨呀,我可以不要名声,那是我身后空无一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如今不一样了,明修,你还有将来。认下她又怎么样,不过是有血脉关系的生人罢了,做给外人看。”颜明棠心平气和,不是她心狠,而是赵宁不配。
颜明修颔首答应下来:“好,我去安排,长姐,你好好休息,切勿因此事费心,不值得!”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各自释怀。
颜明修派人去打扫庭院,京兆府将颜家的东西都送回来。这些东西都是颜家祖传的,旁人送的赃物都上报朝廷。
威远侯府前后几十年,积攒了些底蕴,京兆夫看在未来皇后的份上,不敢为难颜家,该送的都送回来。
简单打扫后,仆人铺床叠被,颜明修去将赵宁接回来。
赵宁疯疯癫癫,见到颜明修后愣了下,开口喊他:“明成,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颜明修轻轻蹙眉,一旁的周氏不耐道:“什么明成,这是你儿子明修,再乱说话,没人会管你了。”
“明修?”赵宁糊涂,扭头看着面前的郎君,“我儿子是明成,怎么会是明修,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你走!”
颜明修站在原地,一句话不说,闻言后握住了拳头,纠正道:“县主,颜明成不是你儿子,他已经死了。”
“颜禹私通敌国,祸连颜家,颜明成被处死!”
“胡说,我儿子不会死,他才那么笑。”赵宁怒吼一句,五官扭曲,怒视颜明修:“哪里的小子如此狂妄,明成活得好好的,今晨去国子监上学,你是哪里来的小东西,滚。”
周氏头疼不已,她和疯子说不清,唯有和颜明修解释:“明修,她疯疯癫癫,只记得以前的事情,并非针对你。”
“我知道,颜明成死了,我会日日告诉她的。”颜明修低头,眉眼如旧。
周氏听着她的话,觉得有些奇怪,但明修这个孩子秉性善良,她也没有多想,让人收拾行囊,送赵宁回到颜家。
颜明修亲自搀扶赵宁出门,提醒她小心脚下,看得一旁的陆玫叹气,“大嫂,歹竹出好笋,赵宁竟然有这么一双好孩子,你说,我怎么就盼不到。我那几个孩儿昨日和人打架,还要我出面去赔礼道歉。”
“再看看明棠明修,明棠老成,明修懂事,真让人羡慕死了。”
周氏瞥她一眼:“要不你将他们丢出去,自生自灭,过几年再找回来,他们肯定会乖巧懂事。”
听到如此恶毒的馊主意,陆玫转身走了,算了算了,她三个儿子还是挺不错的!
周氏匆匆跟着出门,看到颜明修小心翼翼地扶着赵宁上车。
坐上车后,赵宁掀开车帘,高兴地冲她挥挥手:“大嫂,我回家去了。”
周氏颔首,“好走,过几日我去看你!”
赵宁如同孩子,喜出望外,放下车帘后看向少年人:“你带我去找哪里找明棠。”
颜明修低头,侧身往一侧挪了挪,冷声道:“侯府,她在侯府。”
“好。”赵宁点头,心中雀跃,甚至告诉少年郎:“我家明棠可乖巧了,是京城中有名的贵女。”
颜明修听到后恍若没有听到,甚至动都不动下。
“明棠可好了,我家明棠会作诗会写词,她无所不能。”
听到这里,颜明修抬眸,眼神犀利:“你说的是颜明安,不是颜明棠!”
他早早听说颜家嫡女才冠京城,三岁背诗词,五岁便可作诗。谁人不知颜明安!
而谢明棠不过是杀猪女罢了,怎么会作诗词。
颜明修眼中闪过痛苦,他死死地盯着赵宁:“你疯了,但你还是记得颜明安颜明成,他们不是你的孩子。”
“县主,我不想看到你。但阿姐让我为了自己的前途来接你回去。你知道吗?我宁愿不要前途,不要侯爵之位,也不想再看到你。”
赵宁被少年人阴狠的眼神看得后退,后背紧紧贴着车壁,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管说。
颜明修适可而止,但他有气无力,若赵宁清醒,他必然会质问。可此刻,无论他说什么,赵宁都不会回应。
母子二人一路无言,至侯府门口,颜明修先下车,依旧扶着赵宁下车。
见到熟悉的府邸,赵宁瞬息就忘了车上的不愉快,提起裙摆就往里面走,“明棠、明成,母亲回来了。”
颜明修止步,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愈发冷。
将赵宁接回府邸后,嬷嬷与婢女将她接回院子里,她看着陌生的院子,摇头不肯进去。
“这不是我的住处,我要去主院。”赵宁冷了脸色,转头想走,迎面看到颜明修,道:“不住这里想住哪里?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威远侯夫人,是荣成县主!”赵宁脱口而出。
颜明修笑了,“是吗?颜禹已经死了,你也与他和离。你不是威远侯夫人,这里是颜家,你若不想待,大可回去。”
闻言,赵宁怒了,握住了手:“你是哪里来的小子,竟然如此放肆。我告诉你,我是这里的主母。”
颜明修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冷意,“嬷嬷,送她进去,日后不准她踏出庭院一步。”
“是,侯爷。”嬷嬷们低头答应,转头去哄赵宁,赵宁哪里肯听她的话,当即一耳光扇过去,“你放肆,我是主母。”
嬷嬷被打了一巴掌,冷静地推着赵宁进门,其余两个嬷嬷也跟着用力,三人一道将赵宁推进门。
“放肆!放肆!我是主母,你们竟然如此敢如此对我。”
“我丈夫是威远侯,我母亲是大长公主,我大哥是禁卫军统领,我二哥是北境统帅,你们敢这么对我。”
听着她如数家珍的话,颜明修负手望着她,下颚被秋阳勾勒出冷厉的弧度:“是呀,你的身份如此显赫,就算公主也比不过你,那你怎么落到今日的地步!”
赵宁拼命嘶喊,甚至挣扎,嬷嬷们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县主,您若乖巧进屋,便不用受苦,若不然老奴们可要动粗了。”
“你敢!”赵宁怒喝,嬷嬷们奋力将她推进屋,迅速将门关上。
砰的一声,赵宁一人被关在卧房内,她迅速爬起来,拼命拍打着门板,“放我出去,我是颜家主母,你们敢这么对我!放我出去”
“明棠,你快来救我,母亲被人欺负了,明棠,你快来救自己的母亲。”
门板被拍得哐当作响,门外的颜明修毫无波动,他紧紧盯着被拍得颤抖的门,这是她的母亲!
婢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颜明修转身走了,去找长姐,咬牙诉说不满:“她就算疯了也记得颜明安姐弟。阿姐,接她回来做什么?”
“生气了?”颜明棠停下拨算盘的手,眼神温柔,伸手抚摸他的脑袋,“你若实在无法心平,不如去问问你的父亲,何御史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我不去!”颜明修心中郁气难平,“她、她不配做母亲。”
颜明棠嗯了一句,继续算账,一面说道:“不见就不见,在府内安排府医即可,婢女嬷嬷盯着,其余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想见就去见,不想就不去,何必委屈自己。”
“她若想念叨是她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奉养她是你要做的事情,至于如何奉养看你的心思。府医、婢女都准备了,旁人也无法指责你不孝。”
“我知道了。”颜明修慢慢地抚平自己心口的怒气,“阿姐,你在家里多住些时日。”
颜明棠笑了,“你去和陛下说,我替你安排家的琐事,制定规矩,日后,你就是小侯爷了,不要那么丧气。我和你说,你如今成了威远侯,你养父那里也不能忘。将来生了长子,冠以何姓。”
“陛下信重何御史,你不会吃亏的。”
“好,我都记住了。”颜明修点点头,看向长姐的眼中多了些笑容。
“来,我与你说说府内的事情。”颜明棠将账簿摊开,试着让谢明修入手。
威远侯府起复,事情少,人口也少,诸事简单。
两人说了一阵,管事匆匆进来,“郡主,侯爷,何御史来了,说想见县主。”
“见县主?”姐弟二人异口同声,颜明棠脸颊发红,对上弟弟的视线,轻咳一声:“你父亲还没忘了县主?”
颜明修也是为难:“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不问这些事情。这是长辈的事情,我们晚辈怎么问,或许是县主病了,他来看看罢了。”
“如今男未婚女未嫁,他二人见面也不会生起波澜。”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好奇,颜明棠放下账簿,嘱咐管事:“你亲自去迎着何御史去见县主。”
“好,我这就去。”管事不知内情,转身去办事。
颜明棠也不想算账了,起身想走,颜明修立即跟上,她转身呵斥:“你跟着干什么,回书房读书。”
“我不,你就比我大两岁,你能看,我就不能看?”颜明修也不是省油的灯,阿姐这个样子明显是去偷听偷看。
颜明棠不满:“你”
“我怎么了,我还是小侯爷,府内的事情归我管。”颜明修有话回怼。
颜明棠扫他一眼,提起裙摆,大步跨过门槛,颜明修笑着跟上。
“阿姐,你说父亲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颜明棠摇首,“你父亲的性子,你也知道,认死理。”
闻言,颜明修悄悄地说:“他的书房里还有县主年轻时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