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
公安厅办公楼,顶楼的厅长办公室内。
王德发斜倚在真皮办公椅上,手指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另一只手随意搭在紫砂茶杯耳上,时不时倾杯抿一口明前龙井,茶汤入喉,甘醇回甘漫过舌尖。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窗外飘进的樟木气息交织,透着一股子体制内中层领导特有的安逸与笃定。
汉东官场现在泾渭分明、高育良靠着上位省长和坐地佬的优势,表面上的占尽优势,而一把手沙瑞金则被挤到了边缘,眼看着和吉祥物一样。
但王德发心里却一点也不慌,压根不带替便宜姐夫担心的,有道是
“朝中有人好做官”。
他明白,这些事有人会操心的。
——老爷子在燕京深耕数十载,门生故吏不少;更别提沙瑞金背后那股子不轻易示人的力量,当年王家力挺沙瑞金主政汉东,看重的正是这份深藏不露的底蕴。
昨夜他特意拨通了燕京老宅的电话,老爷子在那头声音沉稳,只淡淡吩咐道
“按部就班,静观其变,该吃吃、该喝喝”,一句话便让他悬着的心落了地。
先前王占山单打独斗,纵使有点关系,也不架不住沙瑞金挖的坑太大,不好填,可如今不一样了,女婿那边几位德高望重的“干爹”已然出手。
那些老爷子们皆是戎马半生的老革命,当年的战友遍布军政两界,上至军区高层,下至地方实权部门,一个老班长的招呼,一个老连长的面子,都是沉甸甸的分量,这股子盘根错节的力量,足以让任何决策层都要掂量三分。
内部渠道早已传来风声,中枢对这批老同志的意见颇为重视,汉东的局势近期必有松动,想要让沙瑞金重新“硬”起来,也不是难事了。
想起前些年老爷子把他下放到汉西基层“历练”,那些日子里,环境既差,条件又苦,真是难熬。
如今总算苦尽甘来,调回汉东这个富庶之地,身居公安厅要职,于他这个从小娇生惯养出生的“二世祖”而言,能一步一步熬到这个级别、已经不易了。。
现如今也是否极泰来了……
汉东这么好的条件,他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必须接着奏乐、接着舞!
王德发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办公室新来的几个年轻女警,模样周正,身姿挺拔,正是鲜活水灵的时候,正好过去“指导指导工作”,调剂一下枯燥的办公生活。
他起身理了理熨帖的警服装下摆,深吸一口气,正欲迈步,办公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叮铃铃”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尖锐得像是催命符一般,搅得他心头一阵烦躁。
“该死的,哪个不长眼的这是?”
王德发低骂一声,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抓起话筒的动作带着几分不耐,语气沉声道
“我是王德发,什么事?”
“王厅长,我是高启强先生这边的人!出大事了!高先生、还有虎哥、龙哥他们,全被京州市局的人带走了!说是……说是涉嫌多项刑事犯罪,直接采取了强制措施!”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急报着。
王德发握着话筒的手猛地一紧,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大半。
高启强被抓了?
那个刚被他看上、懂事识趣,出手阔绰,隐隐有成为他“钱袋子”潜力的京海商界大佬,竟然被一锅端了?
他王德发虽说立足省厅不久,但作为一把手,在汉东公安系统的一亩三分地上,谁敢不给他面子。
这京海市局是飘了?
居然抓捕他暗中照拂的人,而且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不仅是不给面子,更是公然挑衅他的权威!
“岂有此理!”
王德发低吼一声,挂断电话后,当即拨通了京海市公安局局长的私人号码,听筒里却只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提示音。
他又接连拨打了几位副局长、刑侦支队负责人的电话,结果如出一辙,全是无法接通。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王德发也不是傻的,这个节骨眼上,集体失联,闹呢?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先前的笃定与安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遏制的焦躁。
他在办公室里快步踱来踱去,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片刻后,他猛地停下脚步,抓起办公桌上的另一部电话,沉声道
“给我接指挥中心,立即让人去京海市局了解情况,务必查清高启强是被谁抓的?京海到底咋回事?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挂了电话,王德发双手背在身后,眉头紧锁,目光阴沉地望着窗外。
在他王家的地盘上,他还能让别人欺负了?
笑话。
京海市。
公安局审讯中心,灯火通明得晃眼。
涉案人员已全部到案,按抓捕顺序依次在留置室门外列队,接受专案组的集中审讯。
此次审讯由寻视组、副组长祁同伟亲自坐镇主审
——此次雷霆一击,将人都给抓了,必须在法定留置时限内固定核心证据,不然……呃,好吧!
挂逼面前,没有意外。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安欣屏息注视着室内的一举一动,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踏马的审讯!
太牛了!
祁同伟端坐审讯席,没有疾言厉色的呵斥,也无循循善诱的冗长说教,仅凭心理学和嫌疑人的微表情反应,便能建功
——只能用一个“绝”字形容!
就说高启强团伙里那个“捕鱼达人”、手上沾着血案的老默,看着阴鸷寡言、可到了这位面前,居然不堪一击。
几句看似无关的问话,几个不经意的停顿,便能精准揪出老默眼神闪烁、手指蜷缩的破绽,每次开口,都击中对方致命弱点,不一会,老默便撑不住了,一五一十交待了所有罪行。
那份干脆利落,那份证据链的闭环速度,让安欣打心底里折服
——墙都不服,就服祁同伟!
仅凭这一轮审讯,高启强雇凶杀人的罪名,便已铁板钉钉,无可辩驳。
紧接着被带进来的是刀哥,京海黑道响当当的人物,号称“人狠话不多”,是高启强最死忠的臂膀,手上攥着团伙不少核心秘密。
面对审讯,他摆出一副顽抗到底的架势,从头至尾一言不发,梗着脖子硬扛,妄图用沉默拖延时间。
可祁同伟压根不按常理出牌,东拉西扯间看似闲谈,目光却始终紧锁刀哥的面部神情。
从他提及老家亲属时的肌肉紧绷,到说到“仓库”二字时的瞳孔微缩,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波动,都被祁同伟精准捕捉、解读。
随后,他直接下令,派人前往城郊某仓库第三排货架夹层搜查,结果当场起获制式刀具、涉案赃款等关键物证。
刀哥得知罪证被起获、同党落网的消息时,脸色煞白如纸,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活像见了鬼一般。
被法警带离审讯室时,他脚步虚浮,连路都走不稳了,往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
这之后的审讯,便是顺理成章的“拔出萝卜带出泥”。
老默、刀哥等人的认罪伏法,加上铁证如山,彻底击溃了后续涉案人员的心理防线。
原本还心存侥幸、试图顽抗的团伙成员,见核心骨干纷纷落马,再也撑不住气,一个个低头认罪,主动交待自己参与的违法犯罪活动,在供述笔录上郑重签字画押。
安欣站在单向玻璃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多年来悬而未决的积案,无数次追查未果的挫败,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尘埃。
他想找些词语来形容此刻的震撼与振奋,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最后一个被带进来的,是整个犯罪团伙的核心
——高启强。
他身着一身熨帖的西装,即便身陷囹圄,眼神依旧犀利,进门后先是不动声色地扫过审讯室的环境,目光在祁同伟的警衔上停留了片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个级别的警衔,他再熟悉不过,与那位暗中关照他的“贵人”不相上下,心中暗叫不妙。
(这次的事情,怕是棘手了。)
但他毕竟是在风浪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即便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表面上依旧强装镇定,坐下后便开口质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没有合法手续,大晚上把我抓到这里来,我要投诉你们!”
(他们没有实质性证据,只要咬紧牙关扛过这24小时,按照法律规定,他们就得放我出去。到时候,王德发那边收了我那么多好处,不可能坐视不管,一定能想办法把我捞出去。)
嚯!意外收获啊!
祁同伟诧异不已,王德发,不是他那曾经的领导吗?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你小子的事……
祁同伟开门见山道
“高启强,我是上级委派驻京海寻视组副组长。你的下属老默、刀哥、唐小虎等人,均已如实供述了参与你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犯罪事实,相关证据已经固定。现在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主动交待你的全部犯罪行为,争取从轻处理。”
“寻视组?”
高启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道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高启强是合法经营的企业家,为京海的经济发展做出过贡献。你不要诽谤我,既然你说他们招供我行。拿出证据来,不然,你们这就是违法办案!”
(哼,诈我?开玩笑,那些人可是我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出卖我,扯淡?这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啊!)
祁同伟听着对方的心声,没有点破,而是让工作人员,将老默等人的供述笔录和相关物证照片,逐一翻给高启强看。
高启强起初不以为然,可看着看着,就有点懵了,接着额头冒汗,最后整个人脸色苍白起来。
(我擦!是真的!这帮家伙中邪了吧?他们怎么会承认?这尼玛才被抓多久?怎么一个个都投降了?)
看着高启强神色大变、心理防线全面崩溃的状态,祁同伟不再废话,围绕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敲诈勒索罪等核心罪名,逐一抛出证据,层层递进地发问。
每一个问题,都精准戳中高启强心中的隐秘,让他心惊肉跳,无从辩驳。
(这家伙不是人啊!我想啥他咋知道,难道,他们、他们也是如此……)
似乎是明白了为何自己的兄弟折的这么快了,高启强深深地看着祁同伟,眼神充满了忌惮。
最终,这位盘踞京海多年的“地下皇帝”,在铁证面前无所遁形,被迫交待了自2000年以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实施故意伤害、敲诈勒索、非法采矿、行贿等一系列违法犯罪活动的全部事实,同时也供出了京海市公安局内部为其提供保护的“保护伞”具体信息。
祁同伟当即下令,对涉案的公安系统内部违纪违法人员展开抓捕。
夜色中,警车呼啸而出,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对“保护伞”及相关涉案人员实施精准抓捕。
整个行动雷霆一击,京海这座城市的黑恶势力及其背后的“保护伞”,正被连根拔起,一场净化政治生态、维护社会安宁的正义之战,已然取得决定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