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公安厅。
大厦顶楼的厅长办公室内,晨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而入,在红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与公文纸的油墨味。
“你说什么?建工集团与高启强那帮人被中阳寻视组一举查处?汉东啥时候来了寻视组,我怎么毫不知情?”
王德发闻言,整个人瞬间站立,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作为省公安厅厅长,如此重大的政法动态他竟被蒙在鼓里,这本身就透着非同寻常的诡异。
“王厅,千真万确!您看,京海市局刚刚通过官方渠道发布的通报!”
办公室主任林时功,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脚步急促地趋至办公桌前,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见厅长仍存疑虑,他连忙解锁手机屏幕,将那份标注着“京海市政法委联合发布”的通报递到对方面前。
王德发的目光骤然下沉,当“经中阳寻视组专项督办,京海市公安局成功打掉以高启强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
这行黑体字刺入眼帘时,他瞳孔猛地收缩,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先前强装的镇定轰然崩塌,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下一秒,他浑身脱力,一屁股瘫坐在座椅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林时功站在原地,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厅长失态的瞬间,心中已然明了
——这位顶头上司,怕是与这起扫黑大案脱不了干系。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脚步轻缓地向后退去,一步、两步,每一步都踩在无声的分寸上。
直至退至办公室门外,他反手轻轻带上房门,转身便疾步走向电梯间,步履匆匆却不失章法。
官场沉浮多年,趋利避害的本能早已刻入骨髓,这趟浑水,他断然不能蹚。
办公室内,王德发愣怔了片刻,缓过神来才发现房门紧闭,林时功早已不见踪影。
他咬牙暗骂一声“老狐狸”,手指用力掐了掐掌心
——方才失态太过明显,定然让这小子看出了端倪。
事到如今,怨怼无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化解这场危机。
“等老子渡过此劫,定要让你这见风使舵的家伙,成为真正的临时工!”
他低声狠戾道,随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在通讯录中翻找出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电话接通的忙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漫长。
“德发?这大清早的,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苍老却沉稳的声音,正是王德发的父亲。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德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语速急促却刻意保持着平稳道
“老爷子,上面是不是往汉东派了寻视组?这事您知情吗?”
“巡视组?我怎么没听说。你稍等,我问问老部下。”
王老爷子的语气瞬间严肃起来。
儿子、女婿现在都在汉东,这事可不敢马虎,他连忙拿起手机联系询问。
电话两端陷入沉默,唯有电流的细微杂音在空气中流动。
约莫十分钟后,王老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凝重道
“德发,确有此事。不过目前还没到全面铺开的阶段,带队领导还没动,打前站的是公安部部长助理,名义上是赴京海市督导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估计这会儿刚踏入汉东地界吧!”
公安部部长助理?
王德发的心猛地一沉
——那不正是祁同伟吗!
之前自己刚至任职时,可没少给他穿小鞋啊?
此次他亲自带队,会不会公报私仇?
电话那头的王老爷子察觉到儿子的沉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道
“德发,我的好大儿,你老实跟爹说,这事……你是不是牵扯进去了?”
“没有!爹您放心,我到任才多久,那些黑恶势力的勾当,我绝未参与!”
王德发急忙辩解,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呼气声,王老爷子明显松了口气。
可王德发顿了顿,终究还是如实补充道
“呃……就是……收了对方一点‘心意’,算不上什么大事。”
“咣当——”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器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便是王老爷子急促而沙哑的追问道
“心意?多少?”
王德发咽了口唾沫,手指攥得发白,低声道
“不多……也就六百多万。不过您放心,这笔钱我一分没动,全在家里放着呢。”
“你!你这个孽障!”
王老爷子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无尽的痛心与愤怒道
“六百多万?那是‘一点心意’吗?你这是在拿自己的乌纱帽、拿我们王家的前程赌啊!”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死寂,唯有王德发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格外清晰。
“畜生、畜生啊!什么脏钱你都敢往兜里揣!”
老爷子的声音带着雷霆怒火,透过听筒炸得人耳膜发颤道
“赶紧的!趁他们在汉东还没站稳脚跟,麻溜把赃款给我送到省纪委去,态度放低放软!我这边立刻找人给你疏通关系……”
“爹啊!晚了!全晚了啊!”
王德发的哭声像被掐住脖子的猪,嘶哑又绝望道
“那个带队的祁同伟就是个疯子!他刚踏足汉东,二话不说就把人全给抓了!通报都发出来了,铺天盖地的!爹啊,救命啊——”
王德发此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胸口堵得发慌。
他怎么就这么命苦?
在汉东的好日子还没捂热,瘦马没骑够,花天酒地的日子才刚开个头,就卷进了这破事里!
那个杀千刀的卖鱼佬,好好办你的企业不好吗?
非要搞社团、当古惑仔,这下把老子也拖下水了!
“等等……”
老爷子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道
“你说他们一到就动手抓人了?对了,这个祁同伟,是不是当年从汉东提拔上去的那个?”
“嗯!就是他!”
王德发抽噎着,鼻尖挂着个晶莹的鼻涕泡,话都说不利索。
“哈哈……哈哈哈!”
听筒里突然传来老爷子畅快的大笑,王德发瞬间懵了,随即火气直冲天灵盖
——你儿子都要完蛋了,你还笑得出来?难不成外面还有别的备用养老人选?
“爹!你笑个屁啊!我都火烧眉毛了!”
“我儿莫慌。”
老爷子的笑声渐歇,对儿子的话也不恼怒、语气带着几分嘲弄道
“我笑的是此人志大才疏!以为攀附上级、衣锦还乡,就能行事肆无忌惮,真是可笑至极!”
“他凭着些道听途说的所谓‘证据’,凑了几个捕风捉影的‘证人’,就敢搅得地方鸡犬不宁?”
老爷子的声音透着老谋深算的笃定道
“我儿,你立刻让人带话给被抓的那些人,让他们咬紧牙关撑住。抓住办案程序上的漏洞做文章,这点门道,还用我教你?”
“呵呵,等时限一到,他拿不出半点实锤,自然有上级来问责他!”
话筒里的声音沉稳有力,王德发原本哭丧的脸,慢慢由阴转晴,眼里的绝望渐渐被狂喜取代。
对啊!
他怎么就一叶障目了?
自己好歹也是公安厅厅长,这些年办过的案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有这么办案的?
一声不吭就抓人,简直是蛮干!
祁同伟啊祁同伟,真是可笑至极!
“爹,还是您老谋深算,儿子服了,彻底服了!”
父子二人在电话里迅速定计,一番合计,要给祁同伟来个釜底抽薪。
挂断电话,王德发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变得阴鸷锐利,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道
“祁同伟……还有刚才那个自以为聪明的临时工,你们给老子等着!”
王德发眼底翻涌着阴鸷的狠劲,指节攥得咯咯作响。
可念头刚起,一声巨响便震得耳膜发颤。
“咚——!”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人硬生生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王德发惊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后撤一步,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墙壁,色厉内荏地嘶吼道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省公安厅办公重地吗?来人!我的心腹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一群身着制服的干警便呼啦啦涌了进来,个个神情严肃、目光如炬,瞬间将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之人面沉似水,上前一步,手中的拘传文件“啪”地展开,声音掷地有声道
“王德发,你涉嫌参与京海市黑社会性质组织、滥用职权、巨额收受贿赂,证据确凿!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话音刚落,他抬手示意。
身旁几名干警立刻上前,动作干脆利落,不等王德发反抗,便已将他的胳膊反剪过来。
“你们这是栽赃!是污蔑!”
王德发挣扎着咆哮,额角青筋暴起道
“放开我!快放开我!我是省公安厅厅长!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见反抗无效,他急得口不择言,把最后底牌都抛了出来道
“我姐夫是沙瑞金!你们敢动我?我爸是王占山!你们惹得起吗?”
可这歇斯底里的叫喊毫无用处,冰凉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泛着森冷的光。
王德发被干警们架着胳膊,头发凌乱、衣衫歪斜,往日里的官威荡然无存,只剩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被强行拖拽着向外走去。
这不对啊?!
王德发脑子里一片混乱,满是难以置信的咆哮。
那个卖鱼佬是疯了吗?
怎么敢这么快就把自己供出来?
我尼玛……
公安厅里的工作人员们看得目瞪口呆,私下里议论纷纷。
说来也真是邪门,前一任厅长刚被击毙,这新来的还没坐稳热板凳,就直接被抓了现行。
咋的?
这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的位置,是赶上泡菜国总统了吗?
就没一个能善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