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京海。
巷弄深处的老茶楼飘着陈年普洱的醇厚香气,木质窗棂滤进几分午后的昏沉天光。
祁同伟身着熨帖的深色便装,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紫砂杯壁,目光落在窗外斑驳的墙皮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早已将周遭动静纳入眼底
——这是他多年宦海沉浮练出的警觉,哪怕以中阳寻视组、副组长的身份空降京海,这份谨慎也未曾消减半分。
“副组长,人到了。”
下属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声音压得极低。
祁同伟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锐光,随即敛起锋芒,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道
“哦?快请进来。”
门轴吱呀一声,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朴素的便服,头发有些凌乱,鬓角有些斑白,明明年纪不大,整个人却充满了疲惫与沧桑,正是京海市公安局的安欣。
他身形微僵,双手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角,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与局促,冲着主位的祁同伟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安警官,快坐。”
祁同伟抬手示意,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场,随即冲身旁的小赵使了个眼色道
“上茶。”
安欣讷讷地坐下,手指触到冰凉的木椅扶手,心里乱成一团麻。
半小时前,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说自己是从燕京来的,要向他了解高启强和建工集团的情况,希望他务必赴约。
挂了电话,他在办公室里踱了整整二十分钟
——这会不会是高启强设下的圈套?
这些年,多少想扳倒他的人都栽了跟头,李响、陆寒……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里闪过,让他心头发紧。
可若是真的上级下来调查,他要是错过了,岂不是辜负了那些牺牲的人?
这些年,建工集团在京海横行霸道,强拆、行贿、草菅人命,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收集的证据攒了满满一柜子,却因为高启强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始终无处可诉。
他就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石子,拼尽全力守着心底那点微光,等着一个能燎原的机会。
“安警官,这位是中阳寻视组祁副组长,这次专程下来,就是为了彻查高启强及其名下建工集团的违法犯罪问题,特意找您,是希望您能提供协助。”
小赵立刻会意,上前一步,语气庄重地介绍道。
“中阳……寻视组?”
安欣猛地抬起头,沧桑的脸上瞬间僵住,原本黯淡的眼神骤然亮起,像被风吹燃的火星。
“是、是冲着高启强和建工集团来的?”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心底的巨浪几乎要冲破胸膛
——(真的来了?上级真的出手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祁同伟看着他眼底的光亮,心中已然有数,又冲小赵递了个眼神。
小赵立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双手递到安欣面前。
安欣有些茫然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接过文件。
纸张的触感粗糙而真实,上面的“巡视组调查函”几个大字力透纸背,鲜红的印章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低头快速浏览,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他的心上,驱散了所有的疑虑与不安。
(是真的,不是圈套,是真的巡视组!)
安欣猛地站起身,抬手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警服,挺直了佝偻多年的脊背。
他对着祁同伟,庄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眼角泛红,声音却异常坚定,带着压抑了多年的沉郁与决绝道
“是,首长!有关高启强和建工集团的一切,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茶楼里的茶香似乎更浓了,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棂,落在安欣坚毅的脸上,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簇终于得以燎原的火焰。
祁同伟看着他,缓缓点头,手指再次摩挲起紫砂杯壁
——京海这潭浑水,该清一清了。
安欣的叙述循着时间线铺陈开来,从旧厂街鱼摊旁初露獠牙的老默,到盘踞建工集团、手握财务要害的黄瑶,再到唐小龙、唐小虎兄弟俩多年来的为虎作伥,桩桩件件都带着血与泪的重量,将京海黑恶势力的脉络清晰勾勒。
祁同伟原本微垂的眼帘缓缓抬起,眼神骤然变得犀利如刃,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安欣,果然没找错。
他的“心声技能”早已悄然运转,安欣每说一桩旧事,心底同步翻涌的悲愤与笃定便清晰传入他耳中。
(高启强想吃鱼儿,老默就开始杀,徐江、曹闯不就是例子吗!!)
(黄瑶管着强盛的账,那些见不得光的钱都经她的手!)
(唐家兄弟手里沾着多少拆迁户的血,我亲眼见过!)
没有半分虚假,没有一丝迟疑,这份纯粹的执念与确凿的线索,让祁同伟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市局里,你怀疑哪些人是他们的保护伞?”
祁同伟的声音低沉有力,打断了安欣的叙述,直奔核心。
安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半分犹豫,将这些年暗中观察、多方求证的名单和盘托出道
“张彪、李响牺牲前举报的高层……还有一些长期包庇建工集团违规操作的领导,我这里有他们干预办案的记录。”
祁同伟缓缓点头,脸上露出几分赞许道
“安欣同志,这些年,你辛苦了。谢谢你提供的关键线索。”
“首长,我不辛苦!”
安欣猛地抬头,眼底泛着红,语气却异常坚定道
“只要能把这些黑恶分子和保护伞绳之以法,告慰那些牺牲的人,我做的一切都值得!”
“嗯,小赵!”
祁同伟扬声唤道。
“副组长!”
小赵立刻应声上前,身姿挺拔。
“立刻联系汉中省公安厅厅长,协调干警和省武警总队,所有参战人员今晚十二时,在预定集结点汇合,准备收网!”
祁同伟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是!”
小赵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安排。
安欣当场愣住,手里的茶杯微微晃动,茶水险些洒出来。
啥?
这就要行动了?
他脸上满是错愕,下意识地开口劝阻道
“首长,现在动手是不是太草率了?我们手里还没有能直接锁死他们的铁证,一旦打草惊蛇,高启强背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后续再想深入调查,怕是难上加难啊!”
祁同伟抬手摆了摆,拿起茶壶给安欣续上热水,唇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道
“不必担心。你提供的线索已经足够勾勒出完整的犯罪网络,至于铁证,我祁同伟出马,从来不会空手而归。”
“祁、祁同伟?”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安欣耳边炸响。
他瞳孔骤缩,眼神瞬间变了,脸上的错愕被极致的震惊取代,心底的声音汹涌而出。
(他就是祁同伟?汉东公安系统传说中的审讯之王?刚刚破获了汉西省亚洲第一制毒大案,破案率百分之百的祁同伟?我的天,居然是他!)
安欣猛地站起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撞翻桌角的茶杯,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激动道
“您、您就是公安部的祁助理?那个让被审讯者闻风丧胆的祁同伟?”
“没得说,真的没得说!”
他连连点头,眼眶都亮了起来,之前所有的顾虑与忧愁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抑制不住的澎湃道
“有您出马,这事儿绝对能成!高启强他们跑不了了!”
眼前的人,是他多年来仰望的偶像,是公安系统里的传奇,如今居然亲自带队查案,安欣只觉得胸口的火焰越烧越旺。
祁同伟看着他激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语气轻松了几分道
“时间还早,你带路,找一家京海特色馆子,我请你吃饭。”
“祁助理,您太客气了!”
安欣连忙摆手,语气带着难掩的雀跃道
“必须我请!您能来京海,是我们的福气,今天这顿,我做东!”
多年的压抑与等待,在见到传奇的这一刻终于有了奔头,安欣只觉得浑身是劲,恨不得立刻就带着祁同伟奔赴战场。
建工集团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外,京海的天际线被暮色染成深灰,霓虹初上却照不进室内凝重的空气。
高启强身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角的白发在顶灯的光线下格外扎眼
——比起早年鱼摊前的糙汉,如今的他更像个运筹帷幄的商界大佬,可眼底深藏的阴鸷与狠厉,却从未被岁月磨平。
他手指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指头因用力而泛白,语气沉得像压在京海上空的乌云道
“通知下去,所有见不得光的事,一律停手。账本、转账记录、没用的人,该烧的烧,该送的送,把尾巴夹紧了,别让寻视组抓着半点把柄!”
话音落下,他缓缓抬眼,目光扫过站在身前的唐小龙、唐小虎兄弟。
唐小虎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唐小龙则攥着拳头,脸上透着几分焦躁,却仍强装镇定。
“这次的危机,和赵立冬倒台不一样。”
高启强的声音又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警示。
“赵立冬是被他堂哥赵立春牵连了,他不敢把我们供出来——是怕被他加罪名。”
他顿了顿,雪茄在指间转了一圈道
“但这次来的寻视组,是冲着我们强盛、冲着我高启强来的,来者不善,形势不容乐观,都给我上点心,别掉以轻心!”
“强哥,您放心!”
唐小虎连忙抬头,语气带着几分讨好的恭敬道
“该收拾的都收拾妥当了,账本我让人去处理了,地下钱庄那边也停了,我亲自盯着,保证出不了差错!”
高启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向唐小龙道
“小龙,你多派些人盯着寻视组的动向,他们见了谁、去了哪、查了什么,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是,强哥!”
唐小龙沉声应道,转身就要和唐小虎一同离去。
待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高启强才缓缓走到落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晚风灌了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望着窗外灯火璀璨的京海
——这座他用了二十年心血,从鱼摊一路“杀”到顶峰的城市,如今正被一场风暴笼罩。
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与笃定,喃喃自语道
“风浪越大,鱼越贵……”
雪茄被他凑到唇边,打火机的火苗亮起,映出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