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怎么会同大烟扯上关系呢?
这事儿,便是贾政、王夫人和贾母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一时之间。
人仰马翻、兵荒马乱。
贾母连头上的抹额,都因为过于震惊,扶住脑袋的动作,而缓缓下滑。
紧接着,就在鸳鸯等一众丫鬟的惊呼声中,贾母脸色惨白,整个人直直向后晕厥过去。
贾母晕了,这下子,王夫人倒是不好晕厥了。
只是她心中难免有一种惶惶然,乃至于大祸临头的感觉。
王夫人虽然身处于后宅之中,但对于京城中,治理大烟一事,也有所耳闻。
当今圣上,对于大烟的态度,可谓是避之不及,乃至于有关大烟的旨意条例不断被推行。
便是如今在京城中,一些有见识的人家,早早就明白圣上的态度,严令下边的小辈,禁止沾染此物。
要知道,若是沾上了大烟,不说人已经算是半废了,单说这仕途一路,就已经可以说断绝。
要知道,王夫人原本还指望着贾宝玉来光宗耀祖,甚至于在贾环和赵姨娘面前,好好帮她出一口气。
虽说如今贾宝玉被夺职、赋闲在家,但说到底,也不过是暂时的,有着荣国公府的底子在,贾宝玉想要翻身,不过是迟早的事儿罢了。
然而————
如今贾宝玉因着吸食大烟,被抓到了顺天府衙门里头这件事,始一爆出来,王夫人只觉得两眼一黑,前途一片灰暗。
若是真坐实了此事,只怕就算有宁荣两府协同两府之力,一起帮衬贾宝玉,恐也无力回天。
更遑论是踩在贾环头上,拿个比赵姨娘品阶还要高的诰命!
想到这里,王夫人心有惴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中更好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只是人群之中,夏金桂看见这乱糟糟的一幕,嘴角便露出个笑容来,只是那抹弧度不无讥讽。
也就是贾府还如此溺宠贾宝玉,今儿个别说是换了贾环来,就算是放在其它人家,听闻子嗣不肖,居然沾上了大烟,少说也要给贾宝玉一顿派头吃。
哪里象是王夫人这般,此时已经盘算着,去娘家请如来那边的救兵,打量着将人把贾宝玉从衙门里面捞出来才是。
只是————此事有着九爷府上的夏青插手,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更何况是一向跋扈的九爷门人?
此番不说结果如何,至少也得让贾宝玉、王夫人等,褪下一层皮来。
也就是在贾宝玉被抓到衙门后不久,贾母这才慌张醒转。
贾母这大半辈子,顺风顺水,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儿?
她当即醒转后,便捶着自己的胸口,一面就对着王夫人和贾政开口:“我就这么一个玉儿,外头的事儿我不懂。但是这吸食大烟什么的,要罚甚么钱、财,我们便也认了。总归不让我的玉儿受到什么苦楚,我心里便也甘愿了。”
贾母说着这话,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旁边的贾政只觉得有苦说不出。
这事儿,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是个工部的员外郎,这大烟一事,多少权臣之家都不敢做的事儿,谁能想到,贾宝玉却偏偏沾上了呢?
偏巧这个时候,外院却有消息来,说是————九爷府上的夏青,夏管事,有要事前来拜访。
听闻此话,贾政恰好如蒙大赦,赶忙就往外边走。
只是来到了外院后,贾政只看了夏青的第一眼,见他脸上那似笑非笑,似乎对荣国公府乱象早有预料的模样,心中才后知后觉地发觉————
夏青此人,似乎来者不善。
这会儿贾政才想起,似乎前儿个日子,王夫人才得罪了夏青,莫非————
贾政心头顿时一紧,只听得夏青缓缓开口便道:“政老爷,可还在为宝二爷的事儿担心?”
贾政心中一沉。
就见夏青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似是志得意满:“要在下说,此事也简单,不过只是九爷一句话的事儿罢了。政老爷若是不想再为此事烦心,不若就此将那通灵宝玉交出来,待我呈现给九爷,也好让我在九爷面前,美言几句。”
贾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莫说是贾宝玉的命根子了,同样也是贾政、王夫人、贾母的命根子。
此话夏青再度说出口的刹那,贾政的态度仍然不变,断然就拒绝道:“不可!这通灵宝玉乃是哥儿落草时衔来的造化,天生地长的祥瑞。莫说此物与哥儿性命相连,便是无甚干系,也断乎没有轻易与人去的理!”
“夏掌事且休再提这话了。此事————断无商量的馀地。”
夏青闻言,倒也不恼,只是深深地看了贾政一眼,笑着便道:“既如此,政老爷什么时候改变心意了,再来寻我,倒也不晚。”
看着夏青离去的背影,贾政脸上的神情明灭不定,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而就开口道:“走,去隔壁府。”
思来想去,对于贾政而言,如今唯一能够使上力,帮贾宝玉的,也就刚分家的贾环了。
虽说如今也分家了,但贾环到底还顶了一个“贾”字,贾政就不相信,贾环真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贾宝玉被下大狱。
将军府。
贾政坐在贾环面前,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他这会儿捧着手中的茶盏,脸上愁眉苦脸的:“事儿便是这么个事儿。宝玉好歹算是你兄弟,他不懂事,你难不成还不懂事不成?如今宝玉下了大狱,你这个当兄弟的,出去难免被人说嘴。不若就此帮一把,好歹将你兄弟带回府中才是。”
贾环闻言,只是放下手中温习的书卷,抬起头来,淡淡开口,说了一句:“父亲说,宝二哥下大狱,会连累我被人说嘴?既然如此,当初宝二哥当初吸食大烟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替我想一想呢?如今落了难了,反倒是想起我来了,父亲和宝二哥眼里,我是什么人?”
贾政闻言面上不由得有些讪讪。
饶是他脸皮再厚,此刻听到这话,也知道————此事是自己有些不地道的,但是话再度说回来,贾政眼下不也是没法子了。
便是被贾环这一通说,面上再无什么光彩,但也不得不继续舔着一张老脸,继续开口道:“此事我也知道,是宝玉的不是。只是千错万错,到底还有老祖宗一句话,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情,有什么恩怨纠葛,还是拿到家里面来说才是。”
“你便是再不高兴,倒是让你说几句宝玉,也就罢了。这般赌气,你的面子上不也过不去么?”
说来,这还是贾政头一次,在贾环面前如此低三下气。
此前,纵算是贾环成了奉恩将军,又或者是中了举人,贾政也丝毫没有拉下脸来的时候,如今为了贾宝玉,他舍了这张老脸,也铁了心要让贾环把贾宝玉给捞出来。
只是————若贾环能被如此轻易说动,那他便不是分府分家的贾环了。
闻言,他只是开口道:“便是家丑再不可外扬,此刻也早已外扬了。父亲与其琢磨着走我这儿的路子,倒不如找找自己的同僚。”
“没有宝二哥比我还要大上几岁,可如今还要我来帮衬他的道理。父亲既然如此能言善道,何必把精力花费到我这个分房的逆子身上呢?”
“说来,父亲在户部钻营了那么多年,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同僚,能够少许帮一帮父亲么?”
语罢,贾环放下茶盏,便懒懒开口:“焦大,送父亲一程。虽说两府相隔不远,不过是隔壁之间的距离,但父亲往日也不来,如今难得为了宝二哥的事情来一趟,怎么说也要让焦大好好送送。”
这话一出,贾政面上又好似有火烧一般。
等到送出门的时候,贾政又听到,焦大似是“无意”一般嘟囔开口:“只听说过老子帮儿子的,倒是没听说过,几子帮老子的。我跟着太爷那么多年,也还是头一回知晓。”
贾政末了走出府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掩面而走。
荣国公府。
等贾政从将军府回来的时候,王夫人便急匆匆迎上去,同样眼巴巴瞅着的,还有躺在雕花金丝楠木床上的贾母。
贾母见状,不由得开口道:“环哥儿可是应允了?我的玉儿什么时候放出来?他可在里面受苦了不成?
”
贾政此刻脸上的面皮,还带着一丝薄红。
似是羞,似是怒。
他闷闷坐下来,灌了一口早就冷透的茶水,这才恨声开口道:“在那个孽子心中,只怕早就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我便是豁出脸面,求了旁人去,也再不去找他!他道他是个什么?不过只是一个区区四品奉恩将军,如今好不容易考上个解元,旁人捧了他几句,他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了。”
王夫人闻言,便知晓,求贾环这事儿————怕是不成。
于是她心中的懊悔之意,愈发浓郁,早知道,便是当初拒绝夏青的时候,说话也不要那么放肆。
可是便是再来一次,他也不会知晓,似是夏青那般,看似不起眼的奴才,如今在皇子府中做事,居然也有这般大的能量,居然还能闹出此番事情来————
想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这会儿贾政也看向王夫人————
而贾母在旁边,更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哎哟!我的玉儿啊————怎就遭了这样的罪!那起子黑心烂肺的,竟将我的命根子拘在那不见天日的牢里,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么!”
“说来,也是环哥儿如今翅膀硬了,竟连亲兄弟的死活都不顾了?政儿低声下气去求,他倒摆起四品将军的款儿来!说什么家丑外扬。”
“呸!分明是记恨从前的事儿,存心看我的玉儿的笑话!”
贾政听着贾母的话,仿佛再度想起在将军府的遭遇,想起先前夏青的来意,他看向王夫人的眸光中,不免带上了一丝厌恶。
就见贾政伸出手指,便冷声开口道:“都是你这蠢妇!若非你出言不逊,得罪了那位夏掌事,又如何能让人惦记上那块通灵宝玉,又如何能让人算计记恨?此番事情————都是因你!若是宝玉因今日之事有个好歹,我、我便去你王家,休妻!”
休妻这话一说出口,王夫人便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休妻?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看着呢,贾政这话一说出口,可算是将她的脸面,都放在地上踩!
王夫人一下子气急,便尖声:“你若敢休,真当我王家是泥捏的不成?!”
这话————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而此时。
尚在顺天府衙门牢狱中的贾宝玉,还在期待荣国公府来人将自己捞出去。
只是他千算万算,便是算破脑袋,也未曾料到,此时荣国公府最大的事儿,早就不是他吸食大烟的事儿了,而是————贾政要休妻的事儿。
贾宝玉躺在泥泞、潮湿的地面,听着耳边滴答的水声,莫名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感。
也就是在这会儿,外头的脚步声渐渐传来。
隐约间,还能够听到衙门杂役的交谈声:“听说今儿个来了个烟鬼?这倒是稀奇,自打圣上明令禁止后,这都多久没有人来了,怎么着今儿倒是又新来了一个。这不是打八爷的脸面吗?要知道,督办大烟事情的,可是八爷。”
旁边杂役嗤笑一声:“这也稀奇?还有更稀奇的呢?说出来,你都能骇一跳!这烟鬼还是荣国公府二房的宝二爷。这宝二爷在京城里,谁不知道,衔玉而生,乃是有名的瑶台仙葩。”
“切,公侯人家的哥儿,便是再怎么玄乎,不也还是成了烟鬼?这多少烟鬼,最后都闹了个家破人亡的结局,但凡治家严谨些,都不会让家中子嗣沾上这些。可见贾家————治家不严呐!”
贾宝玉听到这丝毫不加掩饰的议论声,又羞又耻,只是此时,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牢狱的栏杆,便瞪大眼睛:“好哥哥,你可知,荣国公府的人————可来寻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