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女神抬起指尖，隔着面纱按了按额角：“我不记得了。”她先给出一个干脆的否定，却又不由自主地瞥向安特手里的长剑，“只是看见它的一瞬间感到很熟悉，‘脑残剑’三个字就自己浮上脑海。”
无垠守绫的一截飘到夜之女神前面，她指尖轻拨，“至于你是谁”飘带在她指间绕了一圈，又被随手抛回肩头，“我连这行字都不知道是谁写上去的，又怎么会记得你是谁？”声音又猛地一寒，“所有该用的办法都用尽了，这五个字仍死皮赖脸地贴在那里。不然——”轻哼一声，似自嘲又似辩解，“你以为我喜欢背着这五个字满世界跑？”
夜之女神的声调越拔越高，面纱边缘随之颤动，像是要把整座殿堂都卷进她的焦躁。
安特见势不妙，连忙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咱们先收一收情绪，说正事。”
冷冽的空气被他硬生生劈开一道裂缝。
哈莫妮深吸一口气，飘带缓缓落下，重新贴回她肩背：“我要你进入镜世界。”
劳博下意识的开口：“我们多少人同行？”
夜之女神眨了眨眼：“只他一个。”
“他自己？”劳博神情严肃起来，“镜世界是恶魔的世界，你让安特一个人去？”
“污染源已经集结了镜世界的力量进攻我的夜之城。”哈莫妮的指尖在飘带末端一捏，黑光碎成星屑，“如今的镜世界，没有多少恶魔。我需要他去镜世界，找到污染源的具体位置。”
“它没在现实世界？”
安特眉锋紧蹙，光之城、真理之城、武神城，前三处的污染源都藏在现实世界，怎么到了夜之城却是躲在镜世界了？
“其他三座城邦的污染都被清除。同类被连根拔起，它吓破了胆。”夜之女神冷笑，面纱随之轻颤，“于是缩进镜世界，遥控恶魔当炮灰，自己再不敢露头。”
“懂了。”安特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况是，它啃不下夜之城，你也打不到躲在镜里的它，僵局！”
“没错，我们一直互相盯视，却谁也掐不死谁。”哈莫妮微微倾身，面纱后的目光微微弯起，“现在你来了，天平可以倾斜了。”
“那还等什么，送我去！”
“很好，很有精神。”
夜之女神轻笑一声，手腕一抖，无垠守绫倏地拉长，黑中泛青的飘带化作一缕夜色，悄然缠上安特的腰际，随即没入衣甲，仿佛一条隐形的长藤，将他与现实系在一起。
“这是？”
安特低头，只觉腰间微凉，却不见痕迹。
“保险绳。”哈莫妮收回手，“方便我随时把你拉回来，也能实时拓印你在镜世界的所见所闻——
免得你迷路，更免得我误判。
看来，夜之女神比真理之神靠谱多了。
“那我呢？”劳博上前半步，“我该干什么？”
夜之女神侧了侧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现阶段嘛——你暂时没什么用。”她竖起一根手指，语气认真得近乎气人，“还是留在现实世界，负责加油喊‘666’就好了。”
劳博的嘴角狠狠一抽，胸口那朵隐藏的头花仿佛也跟着蔫了三寸。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拔高音量抗议，哈莫妮又轻笑出声，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开玩笑的，好歹也是一个骑士，不用白不用。”
话音落下，劳博脚下的影子突然像被墨汁晕染，边缘迅速淡成雾丝。
劳博愣了半息，低头只看见自己的靴尖化作碎屑般的黑点，被夜风卷走。
“给你一个团，去守城墙。”
哈莫妮的语调恢复冷淡，下达了调令，
“具体防区，出空间后自会有人接应。别死太快，我还指望你那声‘666’提振士气。”
劳博想回嘴，却发现声音被抽空。下一瞬，他的身影彻底被夜色抹除，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
“接下来。”夜之女神抬腕一震，飘带末梢在虚空出一道圆圈。
圆圈中没有光，只有一层幽暗的水纹在缓缓旋转。
“对面就是镜世界，你去吧。”
安特点头，一步踏入。
靴底触及圆圈边缘的刹那，黑暗像活物般攀上他的脚踝，顺势裹住全身。
视野被抽空，耳膜也被抽空，连心跳都仿佛暂停了一拍。
黑暗之后，安特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街道上。
没有人，没有声音，路灯像垂死的萤火，每隔几米便“滋啦”一声闪灭，再挣扎地亮起，给路面涂上一层间歇性的惨白。
安特原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撕裂耳膜的嚎叫、扑面而来的硫磺味，或者黑压压的恶魔潮。可此刻，什么都没有。
空气干净得近乎寡淡，连腐败的气息都比其他城邦的镜世界淡，只有冷冽的安静。
安特走了两步，脚步在空旷街道上回荡，声音被四面八方的墙壁来回折射，像有人在看不见的楼层里同步行走。
但这里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镜世界是现实世界的倒影，表面上几乎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橱窗里摆着钟表、咖啡馆的露天座椅整齐地倒扣在桌面。
安特拐过两条街，仍旧一无所获。
一切正如夜之女神所说，污染源已把镜世界抽成一张空壳。
此刻的镜世界，安静，太安静了！
风像被拔掉声带，吹不动旗幡，也吹不皱衣角。整座城像被塞进透明琥珀，连尘埃都悬在半空，忘了坠落。
空气干净得近乎失真，仿佛有人用巨大的吸尘器，把恶意、温度、乃至时间的尘埃都吸得一滴不剩。
收回视线，脚步再起——
突兀间，肩旁的空气像被折出一道裂缝，一道人影无声地贴到他身侧。
安特猛地刹步，侧头。
那“人”正缓缓抬起脸。
没有眉弓、没有鼻梁、没有唇线，整张面孔是一片光滑到反光的苍白，像未上釉的瓷胚被强行抻成人形。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空白过于完美，完美得令人作呕，就像有人把人类所有表情一刀剜尽，再用熨斗把创口烫平。
它就这么无声地立在安特半步之外，头颅轻微前倾，似在聆听他的心跳，又似在等一笔不知来自何方的颜料，为这张“画布”添上第一枚五官。
“长得就不能美观一点？”
安特低声吐槽，下一秒，那张光滑得反光的空白脸突然从正中裂开。
没有预兆、没有血汁，只有一条竖直的猩红缝隙倏地绽开，像有人拿烧红的斧子劈开一块瓷胚。
裂缝向两侧撕扯，露出层层叠叠的尖牙，齿缘滴落着深红血浆，拉出黏腻的丝。
猩红裂口一路开到锁骨才停，整颗头颅此刻变成一只竖立的巨眼，或者说，一只巨口。
“更恶心了”
安特后退半步，怪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啸——声波化作实质的暗红涟漪，震得街面碎砖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