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内侍轻步趋进,腰弯得几乎贴地,声音压得比殿角的熏香还轻:“官家,荣福宫来人,说……说荣妃娘娘方才用了新食方,竟能进小半碗粥了。”
赵祯捏着糕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眉梢的倦意散了些,却没立刻问话,只抬手让内侍平身。
殿内静得只剩鎏金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在银盘上,他指尖摩挲着书页边缘,半晌才缓声道:“是哪个医官的方子,前日李防御献的那剂?”
“不是,”内侍头埋得更低,“是……是荣二郎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民间验方,娘娘试着服了,竟真见好。”
赵祯眸色微动,放下糕块,指腹蹭了蹭唇角的糖渍,没说话。
窗外的风又起,梧桐叶影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下摆上,晃得那团绣金的龙纹似要动起来。
他沉默片刻,才淡淡笑道:“荣家二郎这浪荡子哪来的方子,罢了,药方子可曾给医官们看过,别是有相冲的药材。”
荣显?!
连他都知道,荣显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好在有这份心意,没忘了自己亲姐姐。
内侍刚应了声“已经看过了”,赵祯又补了句:“别声张,荣妃身子弱,经不起宫里头人多嘴。”
说罢,他重新拿起折子,目光却落在“立储”二字上,满眼悲痛。
儿子没了,都一岁了说没就没,哪怕他是皇帝,心象是被剜去一块似的。
朕的儿子刚没,你们就迫不及待的立储,悲痛的目光顿时阴沉下来。
…
“弟弟!”
听到荣飞鸢的呼唤,荣显缓步走上前去,还不等开口,张初翠抢先说道:
“女儿啊,你弟弟最近可没有闯祸,还给你找了食方。”
她悲痛的神色略缓,兴致勃勃道:“刚才在马车上还说我慈母多败儿…”
听着母亲叽叽喳喳的讲述刚才的事情,荣飞鸢神色微动,上下打量自己的亲弟弟,莫名的有些陌生。
进献四季食方,规劝母亲,这些事情无一不说明,弟弟似乎懂事了许多,她悲痛的心多了一丝慰借。
她本能的以为,是皇子的事情,让弟弟有了些许改变。
荣福宫诞下皇子后,弟弟为非作歹的更多了,看在皇子的面子上,哪怕再过分,汴京城的勋贵也要忍气吞声。
唯一的皇子,这就是荣家的底气,可现在这份底气又没了。
在她的心中,自己弟弟就算再怎么为非作歹,都比勋贵子弟好太多了。
无他,荣家本来就是泥瓦匠出身,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得了荣华富贵还能坏到哪里去,无非就是纵马,逛青楼,打人之类的。
要说是那些鬼魅心思是不可能的,她的弟弟她了解,没钱宁可从妹妹手里求点,也不可能做谋财害命的勾当。
“罢了罢了,不成器就不成器,安安稳稳的也好。”
“富昌伯爵”此爵位没有实权,也不是世袭罔替的。
荣飞鸢觉得还是要给弟弟谋划一番,否则陛下千秋万岁之后,荣家难不成还要继续去当泥瓦匠。
想到这里,她轻声道:“弟弟,我会求陛下给你个官职,到时候你上心点,知道吗?”
殿前拱卫司吗?蛮夫而已。
荣显摇了摇头,缓缓开口:“姐姐,我想读书。”
“读书好,还是读书好啊!我家显儿长大了。”
在荣飞鸢跟荣飞燕怀疑的目光中,张初翠满脸欣喜,丝毫没有察觉什么不对。
读书当然好,在大周,上等人肯定是读书人,文官待遇有多好呐!
先说经济待遇,高薪厚禄,远超前代,大周官员俸禄体系为“俸钱+禄米+职田+杂役钱”,读书人一旦入仕,基本实现“财务自由”。
最低级的“承务郎”(从九品),月薪约20贯,禄米10石。
1贯钱能买2石米(约240斤),10石米够5口之家吃1年,20贯钱可再养3个仆人,远超农户(年收入约5-8贯)和小商人。
隐性福利全复盖,官员有“公使钱”(公务招待费,可私用)、“茶汤钱”(津贴),甚至家人看病由“太医局”免费,子女读书有“官学”免学费,连退休后都有“祠禄官”(挂名领薪,无实权),相当于终身俸。
政治待遇上,文官至上,权压武臣,“重文抑武”国策贯穿始终,读书人入仕即掌握内核权力。
文官掌军,武臣受制约,枢密院(最高军事机构)长官必为文官,将领出征需听文官“监军”指挥,武将即使是枢密副使,也需向文官上司行礼。
刑不上大夫,豁免特权,文官除非犯“谋反”重罪,否则永不处死刑,最多“贬官流放”,普通刑罚(如杖刑)对文官也“免予执行”,改为罚俸。
社会待遇日常特权显性化,文官出门可乘“轿子”步行,就问这社会地位高不高。
家族光环加持,文化话语权拢断…这些就更不用说了。
最重要的大周的文官自由开放,只要我有理,皇帝我照喷不误,官员喷皇帝,是制度允许、文化鼓励,只要不谋反,基本“骂得越狠,越显忠诚”,以至于喷皇帝都成了常态。
简单来说,在大周当官风光无限,可问题是,荣显今年都十四了。
十四岁前的荣显大字不识几个,现在才想着读书,已经落后了不知道多少,这可不是努力就能追上来的。
荣飞鸢略显迟疑:“弟弟,读书可是很苦的,你确定能耐下心起来?”
“若不行再求官职也不迟。”
开什么玩笑,最好的年代让我去当粗鄙武夫,敬谢不敏。
读书,读不下去也要读,更何况…荣显目光幽幽,想到出门前在“宅医”那边看到的医书。
读书…对他来说,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
“好吧,那你就先试试再说,而且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两年也是可以的。”
慈姐多败弟!
荣显嘴角一抽,都十四了还算小,人家十二岁都能得中秀才,可见大姐也是个宠着他的。
只不过他可没有说出来,四人聊了一会家常,直到临走的时候,他隐晦的指了指张初翠遗漏的帕子。
荣飞鸢本想提醒一句,弟弟的举动让她微微疑惑,低头看去,洁白湿润的帕子上,隐隐约约显现出几个字眼。
“…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