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一种对自身境遇的清醒认知,“若我王猛今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或许会把小衙内的招揽当成救命稻草。可我不是,凭我这身本事,天涯海角,总能挣得一口饱饭,何需去做那仰人鼻息的奴才?”
“再说,依附权贵,便真的安稳了?”
他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洞见,“勋贵之家,看着风光,实则深陷朝堂党争、皇室内斗的旋涡,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们跟着他们,今日或许安稳,明日便可能成为权贵倒台时的替罪羊,稀里糊涂丢了性命——你以为的安稳,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他瞥了一眼仍在怔忡的铁柱,眼底闪过一丝悲泯:“象你这般,盼着找个靠山安稳度日,殊不知这世间最不稳的,便是‘靠山’。今日的恩宠,可能就是明日的屠刀,到那时,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明不白,岂不可笑?”
“人贵有自知之明,更贵有自主之心。”
王猛缓缓握拳,指节泛白,语气里透着一股近乎执拗的通透,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为何不把力气用在自己身上,一步一个脚印,凭着本事往上走,哪怕前路漫漫,哪怕遍体鳞伤,总有一天,我要凭着自己的能耐,光明正大地站在那些勋贵面前,与他们平起平坐——不依附,不盲从,活得堂堂正正,这才是人生在世,最痛快的活法。”
聚义堂的风更冷了,却吹不散王猛眼底的清明。他知道,这条路注定孤独,却也注定坦荡——比起做权贵的附庸,他更愿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铁柱两眼迷茫,妈耶!哥哥说的啥意思,他一拱手,“听不懂!”
王猛喉咙里那口气硬生生卡住了,差点没被噎死。
“但哥哥说什么,俺铁柱都听哥哥的。”
这话又让王猛顿时感动不已,一把拉住铁柱的手,眼框含泪,“好贤弟!”
“哥哥!”
“贤弟!”
…
心头的迷雾散尽,志向已然明晰,王猛却陷入了新的考量。
他眉头微蹙,看向铁柱,语气带着几分斟酌:“贤弟,你我二人若想抽身离去,倒也不难,可陈贤弟那边,恐怕走不得。”
“有何走不得!”
铁柱性子本就暴烈,一听这话当即瞪圆了眼睛,眼底戾气翻涌,狠狠攥紧了拳头,“哥哥可是救过他性命,他若敢不听哥哥的安排,我这就去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看他还敢犟嘴。”
“贤弟莫急,稍安勿躁。”王猛连忙抬手按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沉声道,
“你忘了,小衙内为陈贤弟报了大仇,这份恩情陈贤弟记在心里,视为再生之德。若是此时我们拉着他一同逃走,岂不是陷他于‘背主忘恩’的不仁不义之地,往后他还如何立足?”
铁柱愣了愣,挠了挠头,脸上的戾气褪去几分,只剩下茫然:“那……那哥哥的意思是,我们不管陈夯那厮了?”
“非也。”
王猛站起身,在空荡荡的聚义堂内来回踱步,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他心头的盘算相互呼应。
片刻后,他猛地停下脚步,右手狠狠捶在左手上,一声长叹,眼底却闪过一丝决断:“罢了罢了!岂能因我一己之念,连累陈贤弟背负骂名。”
“既然小衙内此次剿匪心意已决,瓜洲渡的江蛟,他定然不会放过。不若我们连夜动身去找江蛟,说服他即刻离开扬州。”
“如此一来,既帮小衙内除了一害,卖了他一个人情,可保陈贤弟平安,二来也能让小衙内无从记恨我们的离去,一举两得!”
铁柱本就没什么心思,听王猛说得条理分明,当即连连点头,又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哥哥这主意妙,可那江蛟在瓜洲渡横行多年,性子定是桀骜不驯,他凭什么听我们的?”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打算。”王猛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语气笃定。
“那我们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铁柱又问。
“哈哈哈……”王猛仰头大笑,眉宇间尽是舒展的意气,他凑近铁柱,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在汴京有一结义兄弟,姓张名鳅,江湖诨号称‘浪里钻’,不若去投奔他。”
“浪里钻?”铁柱喃喃重复,眼中满是好奇。
“正是!”王猛眼中闪过几分赞许,细细说道,“他生在漕帮,长在船头,自小与江河为伴,水里的功夫早已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汛期漕河浪高水急,旋涡翻滚能吞人噬船,他却能赤手空拳在旋涡里捞起沉底的货箱,分毫不差;夜里行船遇水匪拦截,他只需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转瞬之间便能游到贼船底下,用匕首凿穿船底,全程悄无声息,等水匪察觉漏水,早已船沉人慌,只能束手就擒。”
“漕帮里的兄弟常笑说:‘张鳅下水,鱼虾都得给他让路!’”
铁柱听得目定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乖乖!竟有如此通天的水性!”
见铁柱这般反应,王猛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早已盘算开来:
如今我要去投奔张鳅,如何不带些“扬州特产”,那瓜洲渡江蛟是水师馀孽,水里功夫亦是不俗,若是能将他说服同行,正好当做我给张贤弟的礼物。
他压根没考虑过劝说失败的可能——先不说自己的口才与本事,单说小衙内已然盯上了江蛟,以那小衙内的手段,江蛟定然已是死路一条。
白羊山、六合山的匪帮便是前车之鉴,他们当初或许也心存侥幸,以为能苟延残喘,结果不过一日之间,便被小衙内的人剿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也正因如此,他才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江蛟。
届时见面,只需上前一步,沉喝一声“贤弟,大祸临头矣!”,便由不得他不听自己接下来的“劝说”,之后再将小衙内剿匪的狠辣与江蛟的危局一一说透,大事可成。
届时得了江蛟这等水上好手,等他们抵达汴京,投奔张鳅之后,也能壮大声势。漕运之事,最是需要水性出众之人,这岂不是天大的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