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荣显朗笑出声,从袖中抽出份公谍,语气笃定得很:“伯父瞧瞧这个,是侄儿连日查探的明细,若看完仍觉不妥,便当我没说过这话。”
王瑾伸手接过,徐徐展开,指尖按着纸边逐字细看。
“伯父也知晓,这春末的淮东水暖得快,芦苇都冒出新绿了,河水涨起来,雾气也整日锁着河面。等得三日后满月夜,雾气散些,正是设伏的好时候。您只需拨给我三百厢军、五十个熟水性的健儿,我分两路去,保管一举荡平秦家垛!”
荣显话音还没落地,王瑾已把公谍看完了。
纸上写得明白,秦家垛勾连的盐商、药商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连缺省伏击的水域、芦苇荡的岔路口都标得一清二楚,绝非信口开河的浑话。
照这计策,借着春末的水文气候,正好掐住秦盐丁“靠芦苇藏身、凭内援通风报信”的要害,胜算当真不小。
见王瑾眉峰动了动,荣显趁热打铁道:“再者,咱对外只说,我奉命巡查盐务时猝遭水匪袭击,伯父是为护我、为剿匪患才派兵,这般师出有名,秦盐丁再想糊弄乡邻,也没处开口!”
嘶!
这小子,竟想出这等“以退为进”的法子,虽说瞧着有些“不要脸”,却偏偏戳中了要害!
王瑾心里暗赞,越琢磨越觉这计策妥帖。
师出有名,又有连环计加持,还占了天时地利,这般布置若再不成,那便是厢军当真无用了。
啪!
王瑾猛地拍案而起,声如洪钟:“好!就依你这法子,干了!”
哈哈哈哈……
……
皇佑五年春末,淮东水暖,三阳河两岸的芦苇已抽出新绿,薄雾整日缠着河面不散。
荣显穿件便服立在扬州漕船船头,望着粼粼水波,指尖摩挲着手里的密信——这是前日扮作茶商的衙役,从跟秦盐丁勾结的药商那儿换来的。
信上约得明白:三日后月圆之夜,在湖心滩交易,用新茶换伤药,顺带把官府巡防的暗号交过来。
“大人,秦盐丁素来是个谨慎的,既已有交易为由,何苦还要设那‘假追击’的戏码?”身旁的州府都监低声问道。
荣显嘴角勾了勾:“交易是真的,但秦盐丁那性子,贪得很。见‘茶商’船队看着货多,又遇着‘同行’追击,定然当是肥羊落了网,怎么会正经交易,定会把人手都带出来劫货。”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没这出追击,咱怎好顺理成章赶到设伏的地方?”
不多时,五艘“茶商船”缓缓驶入三阳河,船帆上绣着药商约好的“青茶”记号,舱里只铺了层新茶,底下全是空箱,船舷两侧藏着数十名精干衙役。
船队行到湖心滩附近,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鼓声,三艘快船破浪而来,船头汉子披甲持刃,高声骂道:“哪来的野路子,敢抢老子的生意!”正是荣显安排的官兵扮的“盐枭”。
“茶商船”立刻慌了神,一面扬帆逃窜,一面朝湖心滩方向呼救——这一切,都被芦苇荡里秦盐丁的哨探瞧得真切。
水寨里,秦盐丁听了回报,拍案而起:“送上门的肥肉!点齐人手,随我劫船去!”
他心里门儿清,春末水涨,快船行得快,官府的巡船又因雾天怠惰,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当即带着一百五十来个精锐,驾着二十艘快船冲出芦苇荡,只留三十个火工守着巢穴。
秦盐丁的船队跟离弦的箭似的,没片刻就追上了“茶商船”,他立在船头狂笑:“把货船留下,便饶你们性命!”
话音刚落,“茶商船”忽然四散开来,舱里的衙役尽数涌出来,强弓搭箭对准了匪船。
秦盐丁这才觉出不对,刚要喊撤退,两岸忽然竖起大片旌旗,荣显高声喝令:“放绊船索!”
早埋伏在岸边的官兵猛地拽动绳索,粗壮的麻绳瞬间浮出水来,死死缠住了匪船的船底。
秦盐丁的快船本就轻便,此刻动也动不得,两岸的箭雨紧跟着落下来,匪众纷纷中箭倒地。
更要命的是,水下十多个水性极好的厢军“水鬼”悄悄冒出来,手里握着凿子猛砸船底,江水顺着破洞往里灌,快船渐渐歪了身子。
“退!退回芦苇荡!”秦盐丁嘶吼着,可退路早被官兵的船堵死了。
这边打得正烈,另一路百名官兵已悄悄摸到了秦盐丁的水寨——寨里只剩些老弱火工,压根没抵抗之力。
官兵轻易就攻破了寨门,搜出数千斤私盐、三座粮仓,连秦盐丁跟药商勾结的帐本都翻了出来。
秦盐丁望见水寨方向冒起浓烟,知道大势已去,挥刀想拼死冲出去,却被荣显亲自挽弓射中臂膀,“扑通”一声翻落水,当即被衙役拖了上来生擒。
其馀匪众见首领被抓,又听得官兵喊着“愿归乡的发粮米,敢顽抗的送官府治罪”,纷纷扔了兵器投降。
次日清晨,荣显让人打开秦盐丁的粮仓,给周边饥民分了粮米,又贴出告示,把他“荒年放粮”实则是收拢人心、方便私盐走私的底细抖了个干净,彻底破了那“秦公护河”的谬传。
百姓们围着帐本看,见上面记着秦盐丁勾结官吏、压榨盐户的桩桩件件,无不拍手称快。
此时扬州城
荣显看着帐房清点完最后一箱银子,指尖叩了叩桌案——查抄通匪药商的家产,共得白银七千三百两,另有绸缎、药材折价千两,都码在州府库房里泛着冷光。
“大人,这银子按规矩得造册呈报转运使司,再由漕船押往汴京吧?”负责清点的吏员垂手问道。
荣显瞥了眼窗外,见王瑾的亲随正候在廊下,便压低声音:“规矩是死的。你且听好,先挑出五百两‘损耗银’——就说查抄时翻找打碎了药罐、撕扯了帐册,需赔补商户邻里,这是‘情理帐’,转运使司那边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吏员心领神会,又问:“那剩下的……”
“再留一千两‘剿匪犒劳银’。”
荣显提笔在册子上圈划,“三百厢军冒死拼杀,五十水鬼凿船差点溺死,总得给些赏钱;各州府协助探查的衙役,也得沾点好处,这是‘人情帐’,报上去谁也挑不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