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荣飞燕走上前,提醒道:“父亲,聘礼虽备得差不多了,还需提前清扫家祠,明日一早要祭祖占卜,行纳吉之礼。”
“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事,多亏飞燕提醒。”荣自珍一拍脑门,连忙让人去准备。
次日清晨,荣家的家祠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祖先牌位前摆好了香烛、供品,盛家姑娘的庚帖也端端正正放在供桌上。
荣家本就落魄,没什么直系或旁系长辈在场,荣自珍便按规矩,提前写了“说明文书”,此刻正手持文书与庚帖,对着祖先牌位行三叩九拜礼,语气诚恳地念道:
“吾家子荣显,父母在堂,今欲聘盛华兰为配,谨告于先祖,乞先祖鉴察,卜此婚姻吉凶,佑我儿婚事顺遂。”
拜完祖,便到了占卜环节——按规矩该用龟甲或蓍草,可荣自珍是普通人家孩子,直接摸出三枚铜钱,往供桌上一撒。
恩,他娶亲的时候,他爹也是这么让他干的。
可他爹是做过准备的,而他啥都没准备,等看清桌上的铜钱正反面,顿时傻了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周士庶家庭占卜,多会提前想办法确保结果为吉,毕竟议亲到这一步,没人愿因“凶兆”毁了婚事。
荣自珍这“混不吝”的性子,哪里知道这些,他爹当初也没说这事啊!
荣自珍盯着铜钱看了半晌,一只胖手伸向了老祖宗的“决定”…
“先祖显灵!此乃…吉兆!”
…
“阿嚏!阿嚏!”
荣显揉着鼻尖,眉宇间凝着点疑惑:“怪了,这屋里也不凉,怎么后脊背总透着股寒意?”
“莫不是方才进门时沾了风,得了风寒?”
长柏放下茶盏,满脸关切,“待会儿我让人去小厨房熬碗姜汤,喝了暖暖身子就好了。”
荣显却摆了摆手,语气干脆:“不如你让小厮请个郎中来看看,总觉得这股不对劲,心里不踏实。”
他哪是真畏寒,是今个盛府的情形不对劲。
主君盛纮一早就带着王若弗去了王家,盛老太太头天就领着华兰往城外大觉寺礼佛,要住两日才回,偌大的府邸,竟只剩林噙霜掌家。
长柏本该在东跨院学堂念书,也是因他今日要来,才特意告了假留府待客。
今天,分明就是卫小娘要殒命的那天。
他虽无风寒,后背的凉意却是真的,正好借请郎中的由头留个人在府里,待会儿也好有个抓手,能帮一把是一把。
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一句话而已,可对于明兰,就是天大的事情。
长柏一听,忙唤来小厮汗牛去请人,汗牛应声跑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两人。
长柏的目光忽然落在案上的纸笔,眼睛一亮,笑道:“慎之兄,前儿父亲在书房练字时还跟我念叨,说你的字有颜鲁公的浑厚骨力,又带柳少师的清劲锋芒,寻常书家难及。今日笔墨都现成,你便写几幅,也让我学学这好笔法。”
盛纮的书法在扬州本就有名望,能让他这般夸赞的人,长柏早好奇得紧。
荣显也不推辞,起身走到案前,提笔蘸满浓墨。
手腕轻转间,笔锋如刀削般落下,“宁静致远”四字力透纸背,笔画间藏着几分淡泊。
接着写下“海纳百川”,又显开阔气象,似有容万物之态。
末了一笔“和光同尘”,笔势忽然放缓,墨色浓淡相宜,竟透着几分不露锋芒的沉稳。
“好字!”
长柏凑上前,指尖轻轻拂过纸面,眼睛都亮了,“这‘远’字的竖钩,竟这般扎实有力,比父亲教我的稳当多了…”
他正想再请荣显讲解笔法,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汗牛领着郎中匆匆进来,郎中扫过两人,拱手问道:“不知哪位公子身子不适?”
“是我。”荣显坐下,伸出手腕,“刚坐下没片刻,后脊背就冒凉气,劳烦郎中看看。”
郎中虽有些疑惑——眼前这公子面色红润,瞧着不象是有病的模样,但还是依言上前,三根手指搭在荣显腕间,左手捋着山羊胡细细诊脉。
可没片刻,他捋胡子的手猛地一顿,眉头拧成了疙瘩,又换了个姿势重诊一遍,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长柏看得心头一紧,忙问道:“郎中,如何?可是严重?”
不怪他这么想,实在是郎中表情太吓人,眉心都要拧成疙瘩了。
郎中收回手,语气带着点不悦:“这位公子莫不是消遣老朽?你这脉象洪大有力,气血充盈,身子骨比我隔壁家喂的种猪都壮实,哪有半分风寒的影子。”
这话糙理不糙,荣显正想开口圆场,就见西跨院的明兰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她小脸上满是泪痕,发髻散了半边,裙摆还沾着泥点,一进门就死死抓住长柏的衣袖,声音发颤:
“二哥!小娘……小娘她肚子疼得厉害,流了好多血!我去求林小娘派嬷嬷,可她们说‘小娘生产是常事,不用大惊小怪’,不肯请郎中,您快救救卫小娘啊!”
长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猛地转头看向荣显,眼底满是震惊。
他虽不管内宅事,却也知道女子生产凶险,林小娘这般拖延,分明是存了坏心。
“张郎中正好在,赶紧带他去后院,不用管我。”荣显立刻摆手,语气沉了下来,
长柏也顾不上多言,一把拉住郎中的手腕就往外走,脚步急得险些踢到门坎。
荣显站在原地,望着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
他知道卫小娘的结局难改,胎大难产,不是一天就能造成的。
但至少此刻,能让郎中早到一步,或许能让她少受些苦楚,也让明兰不至于连求救都找不到门路。
只是内宅之事,他一个外男终究不便插手,只能在书房等着——盛家的家务事,尤其是后院妇人生产的私事,怎会让外人掺和,有长柏在前面顶着,已是最好的情形了。
过了许久,长柏神色难看的走了进来,管家婆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慎之兄,家中有事,恕我不能招待了。”
“无碍,等你忙完咱们再说,我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