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昌伯爵府的花厅里,张初翠双手撑着下巴,目光发直地盯着窗棂外的石榴树,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飞燕,你说你哥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在扬州遇上什么事了?他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孙子见不着,儿子也见不着……”
一旁的荣飞燕听得无奈,凑上前轻晃她的骼膊:“母亲,您还有我呢!”
张初翠却象没听见,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往下说:“你哥打小没离开过我,那边的饭菜哪有家里的合口……”
“母亲!您看看我呀!”荣飞燕拔高了些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娇嗔的委屈。
“他一个孩子家,扬州那些当官的会不会欺负他?”
呵呵!荣飞燕气笑了,有点不太想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耳朵聋了?”张初翠这才扭头瞪她,眼神里还带着对儿子的牵挂。
“噗嗤——”
廊下侍立的张妈妈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憋得肩膀直颤。
府里主君外出大半年,也没见大娘子这般魂不守舍,可二郎才走两个月,大娘子就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儿子。
正说着,外头小厮匆匆来报:“大娘子,齐国公在客厅喝茶,主君已经过去了!”
“我儿回来了?”张初翠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愁云一扫而空,猛地站起身就往外走,脚步都比往常轻快了几分。
荣飞燕愣了愣,也想跟过去看看,可她转念一想,此刻去前厅不合适,便又坐回了原位。
前厅里,荣自珍正陪着齐国公说话,张初翠走进来,脸上的笑意还没绽开,就听齐国公温和地说:“张大娘子莫急,二郎尚未回汴京。”
张初翠的笑容顿时淡了些,眼底浮起一丝失望。
齐国公见状,笑着补充:“不过有件喜事——盛家已答应与荣二郎议亲,陛下特意命我再去扬州一趟,正好替荣兄为二郎下聘礼。”
“太好了!”荣自珍惊喜得一拍大腿,忙道,“我这就让人准备聘礼。”
“那便好,荣兄备好后,我便即刻动身去扬州。”齐国公说着,从袖中取出盛家姑娘的庚帖递过去,随后起身告辞。
送走齐国公,荣自珍顿时慌了手脚——挣钱他是一把好手,可操持聘礼这种细致活,他实在不在行,嘴里反复念叨着:“大雁!关键是大雁!下聘得用大雁啊!”
“有有有!”张初翠这才缓过神,连忙说道,“多亏飞燕前半年提醒,我早让人从南方猎户家买了两只,养在城外庄子里,每日喂谷物水草,活得好好的。”
大周下聘用的大雁,极少临时捕捉。
秋冬时节大雁南飞越冬,此时猎户用罗网加诱饵设伏,捕获后挑选健康的成年雁圈养,待次年初春再卖给官宦士绅家,正好避开初春大雁北迁难捕的问题。
富昌伯爵府没条件去塞外捕雁,便早早听了荣飞燕的建议,提前采买蓄养,倒省了此刻的急。
可即便有了大雁,府里还是乱成了一锅粥——各院的下人婆子被拉来帮忙,有的找绸缎,有的清玉器,有的清点箱笼,忙得脚不沾地,却没个章法。
荣飞燕在花厅听得外头乱糟糟的,实在按捺不住,起身去了前厅,一开口就条理分明:
“父亲,母亲,聘礼需分‘礼器’‘衣物’‘文书’三类整理:礼器里,陛下若有赏赐需放在最前;衣物要选蜀锦、云锦这类体面料子;文书需提前备好庚帖、纳征礼单,交由帐房核对…”
她一边说,一边指派下人:“李嬷嬷带两个丫鬟去库房取蜀锦,按十匹一组叠好;王管家去庄子里将大雁装车,注意用竹笼铺干草,别伤着雁;帐房先生现在就核对礼单,查漏补缺…”
下人们得了明确指令,顿时有了方向,府里的混乱很快平息下来。
荣自珍看着有条不紊的场面,欣慰地捋了捋胡子。
好好好!我三十多岁靠大女儿飞鸢撑家,四十多岁靠飞燕打理内宅,再过几年靠二郎争光,我这一生从未出息过,也无需出息,全靠儿女带飞。
这生的不是儿女,这都是荣家的门面儿。
正说着,外头又传来小厮的声音:“主君!宫里来了旨意,张内侍亲自来的。”
荣自珍连忙带着家人出门接旨,只见张内侍捧着明黄圣旨,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已在府门前等侯。
众人跪定后,张内侍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荣氏子显,性敦敏,行端方,素以孝悌着于乡闾,且与盛氏女缔姻,两姓合好,实乃嘉事。今其婚期将近,朕特赐婚聘之物,以助其成礼,昭朕嘉勉之意。
赐:
一、素银鎏金嵌红珊瑚步摇一对,取‘朱华映彩,连理相依’之意,为新妇添妆;
二、和田玉璧一双,玉质温润,喻‘璧合珠联,百年永固’,作聘礼之重器;
三、蜀锦织鸾凤和鸣纹锦缎十匹,经纬致密,纹彩绚丽,供裁制婚服、妆奁之用;
四、官窑青釉暗刻缠枝莲纹食器一套(含盘、碗、盏各十二),器形规整,釉色莹润,为新妇持家之具;
五、赤金累丝嵌珍珠耳坠一对,金光明亮,珍珠圆润,显聘礼之体面;
六、《女诫》《内则》刻本各一部,皆名家手书,纸墨精良,期新妇明礼知仪,宜家宜室。
尔荣显当谨承朕恩,婚后敬待妻室,睦邻友族,以尽人伦之责。所赐之物,可充聘礼,勿负朕望。
钦此。
…
“臣荣自珍,代犬子荣显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荣自珍领着家人叩首,起身时忙掏出早就备好的钱袋,往张内侍手里塞——以往宫里来人传旨,这“辛苦费”张内侍从不推辞。
他动作那叫一个流畅,有种洒脱自然的感觉。
可这次张内侍却连连后退,双手作揖赔笑道:“荣大人可不敢如此,如今荣公子是陛下惦记着的人,咱家要是收了这礼,回头让陛下知道,岂不是砸了自己的饭碗?您快把东西收回,心意咱家心领了,实在不敢受!”
荣自珍一呆,今个这是咋了,往常不是收的很开心吗?
张内侍却不愿多留,又笑着恭贺了两句,便带着小太监匆匆走了,徒留荣自珍站在原地挠头:
“不行,回头去问问大女儿。”
脑子不够,儿女来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