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柏走上前,目光先扫过两人微乱的鬓发,看两人裙摆,都沾了些廊下的潮气。
他沉声道:“廊下石板滑,又是府里人来人往的地儿,你身为长姐,怎还带着妹妹这般走动?‘行不中道、立不中门’的规矩,你应该知道的,若真摔了,或是撞着送茶水的老嬷嬷,传出去人家只说盛家姑娘没规矩,这体面岂是能轻忽的?”
华兰脸上一热,知道长柏这话在理——她虽为长姐,可论起守规矩,素来不及这位弟弟周全。
刚要开口认错,身后的如兰先小声辩解:“二哥哥,是我要去摘芍药,不怪姐姐……”
“你也当知礼。”
长柏转向如兰,目光比对着华兰时柔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几分郑重,“姑娘家行走该缓步轻移,哪有在园子里蹦跳的道理?今日若不是我撞见,下次再这般冒失,可得罚你抄两遍《女诫》,让你好好记记规矩。”
你以为我能拉下你?
如兰听得缩了缩脖子,忙点头应下:“我晓得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长柏这才点头,想起荣显托付的事,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递到华兰面前:“对了,慎之兄今日见着这支簪子,说样式合你心意,便买了让我转交。”
顿了顿,又郑重补充道,“他今日身上带的银钱不够,我先替他垫了,你若要还,改日我再替你寻他便是。”
华兰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面的暗纹,心里暖了暖,便笑着道:“我晓得。”
长柏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锦盒上,又叮嘱了句:“往后带妹妹走动,多记着些规矩,别总让我替你们操心。”
说罢,才抱着刚买的书册,往自己的外书房去了。
如兰吐了吐舌头,好可怕的二哥哥,比爹爹还可怕,她仰起头小脸满是疑惑:“姐姐,既然这簪子是二哥哥的钱买的,那不就是二哥哥送你的了?”
“不能这样算。”华兰笑了。
东西是荣显挑的,只不过没带够钱而已。
路过的汗牛抱着书停下了脚步,抿了抿嘴才低声说道:“姑娘,荣家二郎说,等他成了少爷姐夫再还钱。”
说完急匆匆的离开了,徒留华兰一脸的呆滞。
这…这算什么啊?
…
汴京,垂拱殿内。
青瓷笔洗被扫落在地,瓷片溅起的脆响混着赵祯的怒声,震得殿内空气都凝了几分:“荒唐!简直荒唐!”
阶下的王瑾身子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住金砖:“臣……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你自然有罪,你罪责还不轻!”赵祯踱步至殿中,龙袍下摆扫过御案一角,语气里满是失望与震怒,
“朕早闻扬州盐务有弊,却没料到竟腐烂至此——盐引私售、课税截留,连灶户的活命钱都敢克扣,这是要把江淮的民心都蛀空!”
王瑾伏在地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官服,手指死死攥着袍角。
他是扬州知州,盐务乱象他并非全不知情,只是牵扯太广,如今被捅到御前,只觉头皮发麻。
“陛下,”
齐国公走出,脑海里闪过荣显那句“你能拿他们怎么办”,顿时语气沉得象块铁,
“臣请陛下下旨,彻查扬州盐务!可委淮南转运使牵头,协同提点刑狱司,即刻拘审涉案官吏。凡贪赃枉法、与盐商勾连者,不论官阶高低,一律依《宋刑统》论处;其包庇牵连者,实行连坐,绝不可宽宥!”
话落时,齐国公眼底闪过一丝愠怒——他官至从三品盐使司转运使,掌天下盐务多年,向来谨守规矩,扬州这群人竟敢上下勾连、公然舞弊,简直是把国法当儿戏!
“不可啊陛下!”王瑾猛地抬头,声音都发颤了,“扬州盐务牵扯甚广,上至盐监、下至胥吏,几乎半个官场都沾了边。一旦骤然彻查,官吏人心惶惶,盐场停煎、漕运断供,整个扬州都会瘫痪!此事……此事需谨慎为之啊!”
他虽是为自保,却也说的是实情——扬州是江淮赋税重地,真要是乱了,别说他这个知州,连朝廷的财政都要受牵连。
赵祯的怒气顿了顿,脚步停在殿中,神色复杂。
他何尝不知“操之过急则生乱”,可若就此姑息,盐务之弊只会愈演愈烈。
沉默片刻,他看向王瑾:“你是扬州知州,当地情形你最清楚。既说不可急,那你可有稳妥之法?”
王瑾心里一松,幸好他来汴京前,已在途中盘算过应对之策。
他定了定神,缓缓奏道:“臣有三策,愿为陛下分忧。”
“其一,设专差清查旧帐,划定年限——只查近五年的盐务亏空,不溯及过往。凡主动退缴赃款者,仅记录过失,不追究罪责;若拒不退赃且数额巨大者,再交由审刑院审理,但允许其家属以家产抵赃,留其宗族体面,免致抄家灭族之祸。”
赵祯指尖轻点御案,没说话——这法子既划了“底线”,又给了官员“退路”,不至于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算是稳妥。
王瑾见状,继续说道:“其二,派老城持重之臣赴扬州稳定大局,可任‘盐务安抚使’,每日向中枢申报政务。凡民生、漕运、盐场诸事,需先禀明安抚使,不得擅作主张,避免地方官吏趁机作乱。”
“其三,抚绥商民——蠲免盐亭户前三年积欠的课盐,让灶户喘口气;凡因苛政逃亡的灶户,若愿归乡复业,由地方官协助重修盐灶,并给予三个月口粮接济,让他们能安心煎盐。”
这三策,既有“清查”的力度,又有“维稳”的温度,既没纵容贪腐,也没把扬州逼到绝境。
赵祯听完,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一个让灶民喘口气,就依你这三策。但你记住——若有官员阳奉阴违,或是安抚使报上来的情形不对,朕第一个问你的罪!”
王瑾忙叩首:“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平稳厘清扬州盐务!”
齐国公在旁补充道:“陛下,请派御史台两名监察御史随行,监督清查全过程,避免安抚使与地方官吏勾结,再生纰漏。”
“准,”赵祯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