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约莫二十上下,眉目清朗,衣着鲜丽,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秀才的儒雅。
他是段四老爷的嫡长子,段宏。
段宏步入厅堂:“爹,方才那几人是谁?瞧着气势不凡。”
段四老爷找了借口,让其馀药商先行离去,待只剩父子二人,才急促地吩咐:“快,跟底下的人说,从今日起,任何人问起七星草,一律回绝,就说商会无货,年内都不会有。”
段宏一怔:“爹,这是为何?咱们不是每年都会预留一些以备急用么?今年库中明明还有二十石左右的七星草,成色都是上等。”
段四老爷立刻让他闭嘴,面色严肃。
“方才那几人,是昭武王私下派来,为宁王寻药治病的,指名要七星草。”
段宏吃了一惊:“昭武王?那爹为何不给?宁王马上就要到幽州了,往后这儿就是他的封地,咱们若此时献药,岂非大好机会?”
段四老爷摇头,眼中满是历经世事的谨慎:“宏儿,你眼界还是浅了。”
室内炭火劈啪,他脸上带着一种商人的老道。
“我们并不知道宁王所患何疾,七星草虽是珍稀药引,却非万能,若此药不对症,甚至加重了病情呢?”
段宏面色一变。
段四老爷继续道:“届时,昭武王怪罪下来,谁来担这个责任?是献药的我们,还是开方的太医?”
“宁王若在幽州地界出了差池,你我全家,乃至整个商会,都可能被牵连。”
他转过身,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商海浮沉,最忌冒进!此时献媚,风险太大,我们段家能有今日,靠的不是攀附权贵,而是稳妥二字。”
段宏恍然,冷汗微沁:“爹说的是,是儿子思虑不周。”
段四老爷拍了拍他的肩:“去办吧,叮嘱底下人,嘴都严实些,尤其是库房那几个老伙计,万不能走漏风声。”
“是!”段宏肃然应下,匆匆离去。
段四老爷独自站在厅中,望着炉火出神。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屋檐上的零星雪沫。
他既是幽州药商的商会会长,就不能不谨慎点,他可不敢压上大家的性命去赌!
若宁王真需要药,待亲自面见宁王,确认了,再献药也不迟。
段宏吩咐完底下人,心事重重地走出商会大门。
初春寒风扑面,他拢了拢衣襟,正要上自家马车,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柔婉的唤声——
“潜知。”
是他的字,除了那人,不会有人这么婉约温柔地喊他。
段宏身形一滞,缓缓回头。
只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青帷小轿,轿帘掀起。
一名身着兰色袄裙的少女款步而下。
她容貌清丽,眉眼温婉,是段宏许多日没看见的安如梦。
段宏眼中掠过一丝惊喜,随即迅速敛去,转为彬彬有礼的疏离。
他拱手,语气有些僵硬:“安二小姐。”
安如梦走到他面前,身后的丫鬟提着一只精致的红漆食盒。
“潜知,”安如梦声音轻柔,“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在商会?”
段宏垂眸:“家中有事,来寻父亲,安二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丫鬟快嘴道:“我们小姐亲手做了茯苓糕,特地送来给段老爷和夫人尝尝。”
安如梦侧首轻斥:“多嘴。”
她转向段宏,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只是路过,想起许久未拜访段伯伯与伯母,便做了些糕点,烦请潜知代为转交。”
段宏看着那食盒,手指微蜷,仍是摇头:“安小姐心意,段某心领,只是你已定亲,实在不妥,还请收回去吧。”
丫鬟却不由分说,直接将食盒塞进他手中。
“段公子何必推辞?这可是我们小姐一片心意!”
安如梦柔声道:“最下面一层,是给你的,我亲手做了你爱吃的菩提果。”
段宏心头一暖,随即涌起更深的酸涩。
他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你不该来我们不是说好,不再见面了么?宁王殿下即将驾临幽州,若让他知晓你与别的外男走得近,恐生误会。”
安如梦眸光微黯:“你我自幼相识,情同兄妹,宁王殿下英明神武,想来不会为此等小事介怀。”
只是情同兄妹吗?
段宏沉默片刻,终是道:“段某不了解宁王,安小姐,告辞。”
他转身欲走。
“潜知!”安如梦忽然唤他,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声音里带上一丝恳求,“我有事相求,能否借一步说话?”
段宏脚步顿住。
他抬头,对上她那双盈盈含水的眸子。
那样温柔,那样熟悉,曾是他年少时最眷恋的光景。
理智让他拒绝,可感情上,终究不忍。
“好。”
二人进了街角一间清净茶楼的雅间。
室内炭盆暖融,茶香袅袅。
安如梦亲手为段宏斟茶,动作优雅,指尖纤白。
她开门见山:“潜知,我想请你帮个忙。”
段宏有些不自在:“何事?”
“前些日子,我弟弟阿郎扩田庄时,与村民起了冲突,底下人失手,伤了几条性命。”安如梦语气轻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观察着段宏的表情,柔声细语地轻叹:“此事虽已平息,但难免损及家父清誉,我想在城中办一场义诊,施药济民,也好挽回些声名。”
“段家是幽州药商之首,郎中医术高明,药材齐全,我想请段家出面,提供义诊所需的郎中与药材。”
段宏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安家往年也曾借“义诊”之名,让段家出人出药,耗费颇巨,却从未提过银钱补偿。
段家为讨好节度使,一直默默承担。
今年药材收成不佳,父亲早有叮嘱,不可再如此挥霍。
段宏沉吟片刻,低声道:“今年北地寒潮早至,药材收成不好,家父也说过,商会各家皆需紧缩开支,这义诊恐怕力不从心。”
安如梦眸光微凝,面上却笑意不减:“潜知,义诊是善举,能积德扬名。”
“段家若肯相助,安家必铭记于心,往后幽州药材行当,才会更加顺遂呀,我父亲跟段伯伯相识多年,知道他最是讲义气,怎么会不帮呢?”
段宏摇头:“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