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底,大雪依旧飞舞不止。
南凉的兵报和徐奎密折都到了京都,林安平的婚事也都已知晓。
先一步的焉神医和华修,却并未在京都城内出现。
城外,庄子。
屋檐被厚厚的大雪覆盖,荷塘也结了冰,独剩几节荷花杆在冰面。
房内炭火烧的正旺,林之远与黄煜达正茗茶对弈。
红泥小炉上,茶壶咕嘟作响,水汽腾腾。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局势胶着。
黄煜达执黑子,沉吟片刻,落子一角,这才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南凉的军报,知道了?”
林之远执白,目光仍在棋盘上。
“看了。”
黄煜达目光落在棋盘左下角,那里一片复杂纠缠。
“你看这一片,像不像南凉局势?”
林之远抬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里黑子占据一角,形成坚固的实地,但外围白子隐隐形成包围之势,几处断点若隐若现。
“黑棋占了角,实地稳固,但出路被白棋限制了,”林之远淡淡开口道。
“不止如此,”黄煜达捻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角部一处,“你看,我若在此处再补一手,这个角就彻底活了,外势虽被限制,但内里铁板一块,任白棋如何围堵,也攻不进来。”
完了再抿了一口茶。
“徐奎现在在南凉,就像这黑棋占的角,王城已破,郑拉侉投降,南凉核心之地已在他掌握之中。”
“接下来整编降卒,加固城防,那就是老夫方才补下的一子,是在补棋,这个角就能活。”
林之远闻言不语,执起白子,将其落在黑棋外围一处,
“所以,公爷的意思是,徐奎打算以南凉为基,据守一方?”
“非也,不是据守,是自保”黄煜达纠正道,又在棋盘上补了一子,“你看,这个角是不是活了,棋盘一活,就有了根本,无论棋盘上如何再风云变幻,这里永远是黑棋的立足之地。”
黄煜达不再执子,端起茶盏悠哉悠哉品了起来。
“然后呢?”林之远淡淡问道。
“手握大军,坐拥千里疆土,粮草充足,城防坚固。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打造出一片基业,届时可图谋,退可保全身家。”
“公爷是指他用来保女儿和外孙有了依仗?”林之远沉吟一下,再落下一子,落在黑棋外围一个断点处,“京都不允许,一切皆虚妄。”
“所以要看京都如何看这盘棋”
黄煜达皱眉盯着林之远落下的白子,不得不捻起黑子,封了一子。
“京都若信他,他便安心做他的忠臣,南凉仍是汉华疆土,京都若疑他”
他顿了顿,又下一子,这一子于先前之外。
“若疑,便以此角为基,拥立小世子?”
这话说得轻,却重压在人心头。
林之远手中白子停在半空,良久才落下,却是一手缓棋,没有直接攻击黑角,而是落在外围布势。
“小世子才几个月大”
“几个月大才好掌控”黄煜达捋了捋胡子,“将世子接去南凉,以‘教养’为名,手握世子,坐拥南疆,打出‘匡扶正统’的旗号”
林之远盯着棋盘,缓缓开口,“何至于此?”
“时局逼人,”黄煜达指着棋盘,“外势尽失,完全被压制,利剑悬于头顶,岂会甘心?”
“那可就是一步死棋了”
林之远再落一子,棋局结束。
“这”黄煜达皱起眉头,捋着胡子的手力道重了一些。
“若是死棋,倒可退一步,只求一个承诺,保他徐家平安,保小世子平安。”
“公爷,落棋无悔,既已成死局,何来谈判一说?”
“死局”黄煜达喃喃自语,“所以林老弟意思是,是京都在逼徐奎表态?”
林之远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手,这才端起小案上茶盏,如先前黄煜达一般细品起来。
品了两口,道了一声好茶。
“初看是黑棋得势,但,并非无懈可击,稍有差池,不是被压缩一角,就是满盘皆输,何来作为”
黄煜达盯着棋盘,久久不语。
林之远那两手白子,像两把尖刀,插在黑方腹地。
良久,他才轻轻一叹。
“林老弟所言极是”
两人对视了一眼,房中一时安静片刻。
炭火噼啪,壶中水沸,门外的雪簌簌下个不停。
黄煜达捋着胡子的手一顿,“若老夫所料不差,林老弟方才落下的两子,其中一颗当为贤侄。”
林之远没有接话。
“所以这局棋,关键不在徐奎怎么下,而是看那位如何落子,”黄煜达缓缓起身,走向房门处,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黑子一角,终究只是个角,成不了大势。”
林之远依旧坐在那里不语。
“林老弟,”黄煜达回头,眼中闪过深意,“若真逼急了,拼个鱼死网破,整个棋盘也能天翻地覆,这其中分寸微妙啊”
林之远动了,站起身,走到他身侧,望着漫天飞雪。
“公爷可知另一颗白子是谁?”
“嗯?”
林之远嘴角浮起,“是吾儿好兄长。”
黄煜达胡子一抖。
“走了,”林之远撩起袍子,“看看今个小店收入如何去。”
黄煜达张了张嘴巴,没有挽留林之远。
林之远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雪之中。
东城一宅子门前,金吾卫副指挥使李青、李弘,以及李海、李寿四人皆站在大雪之中。
指挥使柳元吉走向停在门口的马车,站在窗前拱手抱拳,声音不卑不亢。
“请南凉王下马车,移步府宅之中。”
马车的帘子抖动一下,跟着被挑起一角,车内一双眼睛望向宅子。
两息后,帘子松下。
郑拉侉弯腰出了马车,站到了大雪之中。
“本王真就站在了汉华都城土地上,”郑拉侉自嘲一笑,“这府宅看着倒是清雅”
“请!”柳元吉在一旁伸手,“陛下已命人将府中打扫干净。”
“那就多谢隆恩了,”郑拉侉抬腿,走了一步又停下,转头望向柳元吉,“冒昧问一句,林之远在城中否?”
富悦客栈门前。
“阿嚏”
林之远在客栈门口打了一个喷嚏。